沈忘荃望着他,眼中露出嘉许之意,却叹了一声,幽幽道:“道理如是,说来容易。但天地浩大,众生蘼芜,人不过其中一点。我们离得太近,往往便看不见全貌。譬如你看不见这幅画的全貌,就没法把它倒过来理解。没办法理解,自然不会有这般的襟怀。你要看见全貌,就得把自个隔开,隔得越远越好。还记得我当初问的三问,第一问是什么?”
王樵记性倒不差,当即说道:“是‘去己存人’。”
沈忘荃点一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眼下你若是死了,这一个我也便不存在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有求于你办一件事,也与你自己旦夕相关,只得把凤文的关键,传告于你。你倒也不用磕头拜师,也不用为学武功为难——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武功。我故意说有一门绝世武功,是为了来动你心性,试你深浅。但你若说他不能成事,却也未必:王潜山便悟出了和我全然不同的本领,那也厉害得紧:他的‘去己存人’,恐怕真真正正把自己彻底隔开了,恣意操纵他人生死,倒也不失为另一种岔道。”
王樵还待再问,突然觉得四肢收紧,呼吸如窒,好像那黑雾越逼越紧,连沈忘荃的白色虚影也被击得四散朦胧。沈忘荃模模糊糊,仿佛在他耳畔道:“不成了,你这内里周天已乱,缺盆碎裂,气海未成,百骸若泛滥洪水,各处经脉阻塞壅滞,难以归导正途。若是你赢不了这一仗,你便死定了。王樵,你从来一副死生无谓的模样,如今我却得问你:你想不想活?”
王樵一怔,道:“哪有人不想活的?”可只觉得呼吸渐渐窒塞,心头便仿佛压上了千斤巨石,眼前仿佛闪现喻余青的模样,听他说道:“若挺不过这遭,我也就背着你一路走到棺材里去,抱着你一起躺下,拿土埋上,再也不分开了。”不由得大声叫道:“不成!不成!!你干么要陪我一起?!”可身遭风雷激荡,黑气旋空,便仿佛身处暴风雨的中央,连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回声。他把心一横,道:“沈老师,我必须得活着出去。请你教我!”
沈忘荃哈哈一笑,赞道:“好!”突然白光一束,身形已然不见,王樵低头一看,发觉自己手上多了一柄长剑,剑若一道清光凝成,如玉如月,明而不耀,美仑美奂;正是沈忘荃的身形所化,在这凤文内里、小周天之中,便仿佛芥子须弥,身为须弥主人,沈忘荃似乎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可王樵不禁一呆,道:“可我不会用剑啊。”
那柄白月剑道:“这剑不是给你用的,我也不能助你对抗这风雷劫数。你若用我斩它,使出十八般武艺出来,反而只能让风雷益盛,水脉愈张。”
王樵不觉好笑,问道:“为什么?你先前教我口诀,对付贝先生身上种的‘洞心蛊’,便很有效用啊。”
那剑身答道:“是啊!那不过是洞心之蛊,心术不正,气壅胸际,中空无物,方能洞心。因此你只需静其身如山岳,澄其心如秋水,也说不上化解,至少能沉淀其杂质。但如今这可是‘天长地久’——原本是震上巽下的‘雷风恒’,却因为被我舍弃割除的缘故,倒成了巽上震下的‘风雷益’……”
它剑尖斜指,声若龙吟,恍若叹息:“这一次侵入你体内的蛊毒也是我。我不明白,明明金身已毁,十二楼更被一把火烧了,如何它居然还能活着?但只要它还活着,你如何能用一个自己,对抗另一个自己?”
第六十二章端居耻圣明
王樵听得糊里糊涂,可眼下哪里待他细想,只觉得手中剑光一敛,似乎反而被那滔天风雷之势压抑住了;他站在其间,只见脚下恶浪滔天,头顶是愁云密布,风雷闪电势如龙虎互斗,他自个儿矮矮小小,便似纸做的一片、笔勾了一点,立于其间,委实毫不足道。不由得苦笑:沈老师这一出戏法,也委实太强人所难;不过说到底,现在他又是什么、这百年前的老前辈,居然会出现在自个梦里,本来便是匪夷所思,说出去怕是所有人笑掉大牙,也都不信。再者他一会儿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年,一会儿是一柄凝光聚成的长剑,敢情还会七十二变的,可要说是个修炼得道的神仙,却又不像。就算撇开他这个许是修炼了百年的精怪不谈,那自己呢?这一丁点儿小的、停留在此处的自己,又是什么?
那惊涛骇浪、挟风敕雷,彷如万马千军,四面八方地朝他倒卷而下。他仰头望着,自己一身孑然,仿佛白板一副,身无长物,那一丁点儿的力量仿佛蚍蜉撼树,不值一哂;便似家族甫遭巨变之后的自己,在无情且不为人知的巨浪裹挟之中,连一丝呼号求救的声音也听不见。这一路走来,就如乘桴浮于海,抱一根浮木,连性命也起起伏伏浪尖上地自身难保,除了随波逐流之外,他又能做什么?即便全力挣扎,手中时而攥住一些细微、冗杂的碎片,却也仿佛盲人摸象,难以厘清前因后果。
‘隔远了看!’
他恍惚记起这句,是了,其实我不在这里,或者在又不在;这看起来震慑人心的滔天巨浪,这席卷奔啸的风雷,不过是阿青留在他身体里的真气与毒质罢了。他这样一想旋即释然,闭上眼睛,峙剑于胸,岿然不动。那明玉剑上的光华陡然炽盛,便仿佛黑云压城中的一丝甲光,从重重黑暗的缝隙之中,渐渐渗透出去;可终究又和浓郁的黑暗纠作一处,变成一种柔和微温、弥漫着烟雾的朦胧色泽。
王樵闭了眼睛,只觉得那风雷闪电挟带汹涌洪浪,当头而下,醍醐灌顶,登时充斥了他的全身,他拿定了心意,便觉得那一切并没真正拍击在自己身上,反而像是穿过了一个人形的幻影,一击而空,又奔着别处去了;但手中的剑却颤抖不已,仿佛被那些黑气缠绕,击了个实,隐隐听见它喊道:“别过来!别过来!”
眼前便似蒙了一层黑纱,明明闭了眼,却从眼皮上渗进去,循着那喊声看见些图景,又隔着一层浅浅黑雾,仿佛久远前的故事。一张眼先望见一个高瘦的年轻男子,锋眉峻眼,气势凌厉摄人,但脸颊凹陷,皮肤蜡黄,身形削峋,似乎有什么先天不足,或者是久病缠身,神情有些空洞乖戾。望着他的眼却不知为何欢喜起来,快步走近,王樵仿佛听自己张口唤道:‘三哥!’
他心中一凛,登时脱身出来,暗道:“这不是我!倒好像是沈老师的记忆,跑进我这边来了。他也叫他‘三哥’,是了,先前也这么叫过的。怎么,这人是谁?难道是那位‘蟾圣’么?”他这样一想,自己果然隔了开来,好像能从远处望着,隐隐看见沈忘荃是个朦胧的影子。
一恍惚间,只觉得手上也跟着猛地一痛,好像什么滚烫汁水打翻了,药碗落地的碎声听起来尤其刺耳尖利。那男子将沈忘荃手中的药碗掀翻,喝道:‘你滚开!我什么时候要你假惺惺来讨好了?你现在是大君子、大圣人,却要来像我低声下气、伏低做小么?’
只听沈忘荃也不着恼,软语轻声道:‘三哥,你跟我说什么怄气的话?旁人怎么看我,那是旁人的事。在你跟前,你怎么对我,我都是甘愿的。’那声音里温柔缱绻,经人事者一听便知暗含了多少情意,只是悱恻不发;又劝他喝药。那人冷笑道:‘我们同门学艺,一师教成。有什么药我自己不会作,要你来献殷勤?’沈忘荃急道:‘三哥,你不能再喝自炼的金蝉丹水,那东西非但不能长生不老,只怕是毒砭入神经,大大的有害。你我都是做毒的行家,怎么能在这行上不清不楚?’他话音未落,那蟾圣反手一个耳刮子狠狠打在他脸上,就仿佛疯魔了一般,道:‘我知道你巴不得我快快去死,你就可以一辈子做你的圣人了!是啊,你我都是做毒的行家,我自然清楚你要害死我!’
王樵看得老大不忿,心想沈老师本领过人,明明能躲、可却偏偏不躲那一巴掌,连运功相抗也不敢,故意要顺着他、让他打了出气。而那人却根本丝毫不在意,根本有些喜怒无常,连这样深爱的情人也舍得下手。沈忘荃苦笑道:‘我怎么可能害死你?只要你愿意喝药,我什么都依着你。你这些日子殚精竭虑,累得很了,那些门派的武功试演,乏味得很,你乖乖喝了药,我替你看吧。’
那蟾圣对武功一途,却尤为痴顽,仿佛也入魔一般,当即道:‘你演给我看!昨日里豫中三英的一十六式落雁刀,你若是一式不错演出来,我便喝药。’
沈忘荃微微笑道:‘你要看便看了,一会却不准耍赖,别太用精神。’随手取刀来试,王樵这边借的是沈忘荃的眼来回忆,自然瞧不见是怎样的妙招,反正他也不在意,反而觉得那蟾圣望过来的视线令人激灵打个冷战,那神情仿佛又是疯狂,又是痛恨。他突然取来架上另一柄剑,探身与正在演招的沈忘荃对招,思索每一招每一式的拆解法。沈忘荃叫道:‘小心,第十招‘破阵子’来了!’蟾圣冷哼一声,还了一招秦岭派‘云横九剑’中的‘蓝关问雪’,当中挑开,有如银瓶乍破,这一招便轻松解开了;沈忘荃接着使第十一招‘玉竹斩’,蟾圣还了一招雪山派的‘沙沉浪洗’。沈忘荃赞道:‘好俊解法!’却也仍然游刃有余,将第十二招‘拂霓裳’手腕一翻,轻巧巧便使出来。两人天日里拆招惯了,这几下交手,当真是兔起鹘落,迅捷无伦,王樵这等外行只看得眼前一片白光闪动,具是刀光剑影。
刹那间一十六招落雁刀使完,但蟾圣没说要换招,沈忘荃便仍然从第一式再度使起,好让他研究得透彻明白。蟾圣已有了先见,知道下一步他的招式如何,因此拆解的招数便用得越来越快,间不容发,沈忘荃仍然反反复复,不过一套落雁刀法来迎,自然渐渐吃力,蟾圣打发了性,陡然连攻七下快招,招招是致命的凌厉杀手;沈忘荃在劣势之下一一化解,连续七次败中求胜,居然也用落雁刀解了开去。最后一式‘一剪梅’正是回身翦柳,使得酣畅淋漓,真气灌注之下,用上的自然是自己的本门内功,刀剑相交,只听啪地一声,蟾圣手中的长剑居然断为两截。沈忘荃一惊、急忙收招,道:“是我不好!你伤着了没有?”
蟾圣冷冷掷剑于地,道:“你有什么不好?你武功之强,世所罕有,这些于你不过游乐玩闹罢了,破解钻研这些招数又有什么用?!哼,这里哪一招、哪一式不是各家各门各派压箱底的秘笈学究,号称从不外传,如今拿出来也是看在你沈圣人的面上。我便是全学透了,又能怎样?我甚至连你也赢不过!”他越说越气,嘴角抽动,两眼发直,浑身颤抖不已,情绪仿佛失控一般难以自制。王樵暗暗皱眉,心道:这人怎地像三岁小儿一般,沈老师怎么会看上这种人?
沈忘荃却并不着恼,只是柔声安慰道:‘你想要钻研一门绝世武功出来,自然要百览众兵才行,求技与读书,都是相同的。我这点微末功夫,你难道还不晓得?刚刚那一下不过取巧,你若是病好了,真气绵绵不绝,自然不会被我震断长剑。况且,你何必担心我武功深浅,赢不赢得过?你知道我永远也不会伤你,永远也不会和你作对,永远都站在你这一边的。’
蟾圣嘿嘿冷笑,他拿过新药碗,一气喝了,冷冷睨着他道:‘既然如此,跪下,我要好好罚你。你自己把鞭子拿来罢!’
王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样一位位高德勋、武功精湛、人又温文可亲的沈忘荃,居然真跪在这病秧子般的男人脚下,从袖中拿出一支蛇皮短鞭呈上,便似仆人对待主人一般,莫说不似爱侣,便哪怕是师父对冥顽不教的弟子,掌门师兄对待犯了大错的师弟,也没有这般诡谲。蟾圣接过鞭子,毫不犹豫地如发泄般狠狠抽在他身上,沈忘荃全不运功抵御,背上、手上、胳膊上登时透出一道道血痕。
蟾圣愈发恼怒,骂道:‘哼哼,你既然是圣人,自然得多受些苦,才显得像。’一边打,一边不住口地骂他,其词不忍听;他边骂边问:‘贱人,你到底给我喝的是什么?我今日这副模样,是不是都是你害的?你的药里,是不是放了勾魂摄魄的淫药?’沈忘荃只是摇头:‘我怎么会放那种东西?’那男人抬脚将他踹翻,怒道:‘还敢抵赖?要不是你……要不是你……’他猛地捉住沈忘荃的腰身将他提起,扔在桌上,陡然扯开他下身衣裳便撞顶进去,只痛得身下人一声凄厉惨叫,施暴者犹然愤愤:‘若你没放什么催情淫药,为什么我会一见你,下边便胀得如此难受?你这妖人荡货,害得我变成这副模样,做下这等丑事来……你高兴得很罢?还装什么圣人君子的模样?让我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瞧瞧……那里搅得舒不舒服?’他谩骂之中,痛楚之声断断续续,不忍卒闻。
王樵偏开脸去,堵住耳朵,不忍心再听;他视野里自然瞧不见沈忘荃的表情,但一抹自己脸上,却不知是谁的眼泪,根本不可抑止地替他流了满脸。“不要再让我看了,”他咬着牙说,使劲挥开面前的迷雾,迈开脚往前穿过那惨烈到不堪入目的图景,“这人渣跟我没有关系。”但此时心思剧震之际、仿佛湖心投石一般动荡不定,哪里能够安宁下来?才行得两步,似乎有什么从身后狠命拽住他后颈领口,不自觉便挣扎地回头一看,视野又与沈忘荃的记忆中某个片段重合,被拖曳进去。只见凑近的蟾圣双目赤红,里头满是狠戾疯狂,两人似乎在争执什么,似乎才打了一架,蟾圣一手横着一柄沾满鲜血的剑,一手猛地将他衣领扯下,整件衣服登时被全然扯开。王樵这才发觉周遭有无数双眼睛正瞠目看着,刺来的目光里流露出不解、震惊、恶心、矫舌、鄙夷等等神情;也有些人不忍卒视,侧过头去,或者掩住眼睛。那阴鸷男人在身后大笑起来:‘你们看看!这就是你们恨不能供起来顶礼膜拜的大英雄、大圣人!你们知道他是个一日不挨肏便从后头流出淫水的荡妇么?他每日每夜,都像条狗一般爬进我房里,翘起尾巴求我肏他,要拿起鞭子狠狠打他,他才觉得爽利……’
王樵看不见沈忘荃身上的情形,但大概也猜得到一二,只觉得脑袋里血气上冲,也不知是自己的情绪,还是旁人的情绪,只觉得又是愤懑、又是羞耻、又是悲凉、又是伤心,那些环绕着身遭的视线,仿佛一把把尖锐的刀,剔骨而入,几乎要在他赤裸的身子上剜出一个个血洞来。嗡嗡的低语远远地笼在人群上头,像一层压得极低的雨云。也有人不敢置信,替沈忘荃开脱道:‘他说的空口白字,污人清白,如何能信!沈兄何等人物,即便……即便……也定然是受他胁迫。’又有人道:‘单凭沈先生的本领,谁能胁迫得了他?’有人已经心生轻视鄙夷之意,怃然道:‘那也难说得很。他们师兄弟间的家务事,这个,这个……’也有人兀自不信,抢前来喝骂道:‘沈大侠,是不是这人有什么把柄,故意侮辱要挟?哼,要不是大家看在沈大侠的份上,谁会上你鬼蟾山来,和这等邪魔缠夹不清?’他话音未落,突然没了声息,众人尽皆一声惊呼,头上仿佛突然下了一阵温热血雨,那说话人的头颅已经被削飞在了半空,身上只剩下碗口大一个腔子。那蟾圣纵声长笑,声似蟾吁,气时而极饱,时而极虚,仿佛是一项诡异的内功修法。他单手捏住沈忘荃的下颌,道:‘荃儿,他们不信呢。你自己告诉他们,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们说我胁迫你,……呵呵,哈哈哈哈!究竟是你胁迫我,还是我胁迫你?’
那一切混乱又朦胧,抽离又晃动,像是装在一颗水滴里,又被黑色的烟雾笼住了。有人似要抢来给沈忘荃披上外衣,遮掩他身上难堪痕迹。周围人影晃动,刃光时现,似有人正战成一团。蟾圣喝道:‘不许穿上衣服!我要你赤条条地,把这付丑怪模样也让各位英雄们好好品玩品玩。’众人中有与沈忘荃交好的,忍不住起身喝骂:‘汝凤生!你欺人太甚!!’
视野尽头,那清癯病峙的男人冷冷一笑:‘我欺谁了?他就是我养的一条狗,踹上一脚还会自个儿缠过来……你瞧,荃儿,你听不听我的话?’
沈忘荃轻轻掣开拉住他的旁人手臂,低声道:‘他有时头脑不甚清楚的……莫跟他计较罢……’居然当真将身上旁人脱下替他遮掩的衣裳再缓缓褪下,露出那些轻重不一、惨不忍睹的欢虐痕迹。众人中有人露出失望之极的神情,有人长叹一声,转头便走,有人摇头斥道:‘怕也是我们看走了眼,认错了人,你若是这般品行,却让人成日里唤做圣人,岂不是不知廉耻?’沈忘荃苦笑道:‘圣人二字,我是担不起的,但却也不是我让你们叫的。’有人怒摔袖道:‘难道众人奉你号令,以你为尊,你却自甘下贱?罢了、罢了!’有人则问:‘沈忘荃,为了这疯疯癫癫、命不久长的魔头,你自己一世英名,这么多江湖上的朋友,全都不要了么?’
蟾圣怒道:‘你说谁疯疯癫癫、命不久长?’他话声未落,人已闪到近前,快得匪夷所思,一剑泼喇喇如流星赶月,便要将那人舌头割下来。沈忘荃情急之间,旋身而起,两指一挟住剑尖,硬生生阻住剑势,叫道:‘快走!’那魔头怒火中烧,骂道:‘贱人,你敢拦我?’那长剑一拧,居然从他挟住的二指之间削入肉掌,在掌心中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几乎将整个手掌纵削断开,只剩皮肉相连。沈忘荃痛得大叫一声,几乎昏厥过去。
那痛楚随着记忆刺入脑髓,浑身都如坠地狱,王樵抱住脑袋,要运起浑身力气,才能抵抗那从这旁人回忆中带来的通感,许许多多情绪仿佛河流,一并涌入,无法抗御尽皆混淆在一起,在周围一片发喊声中,恨不得提剑上去杀了这人;恍惚中有人也在叫道:‘今日无论如何,大家齐心协力,杀了这魔头便了结了!沈大侠于我等有再造之恩,这等寡廉鲜耻的丑事,也烦请各位便当没看见,万万不能让人传扬出去,有辱清名——’
周围人声纷乱,却此起彼伏答道:‘这个自然!’
他只觉得自己提起剑来,恍如魔怔一般,一时也甚至忘了害怕,整个脑袋被某种情绪所完全占领,举起那柄剑来,恨不能将那蟾圣千刀万剐。只听有人在耳边猛然喊道:‘隔开!’好像灵魂被撞钟的杵子狠狠捣中心口,突然一个激灵,心道:“不对!”登时从沈忘荃的视野里摔了出去,跌开老远,也终于不觉得疼了。他低头看时,自己手掌当然完好无损,但手中那柄剑的辉光却黯淡得多了。
王樵定了定心神,道:“沈老师,你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