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在罗家醒来,罗少爷亲自照料多日,直至伤势好转。
爹爹订下的亲事在她的坚持下一笔勾销。罗少爷出钱出力要暗助她重建七重门,她拒绝;於是他派了萃儿到自己身边打点生活……罗少爷对她的好,她心里明白;可家仇一日未报,七重门一日未能重回江湖名门之列,她无法许诺与任何人共度余生。
单清扬缓缓睁眼,举袖拭去额际冷汗。
她还分得清梦里与真实,没忘此刻身在奉陵山庄的南苑。目光移着,雕花的木窗外,天未明,她坐起身,手心微湿。
下床披上外衣,轻步经过屏风外榻上正熟的萃儿,来到庭园中。
步伐散漫,单清扬深吸了几口气,平复紊乱的思绪。
破晓前的奉陵山庄总是透着一股阴寒,四季都是如此。春里,还透着泥土味,是有一回,阿声掏了把泥土凑到两人鼻间,她才记住的味道。
阿声说,他双眼看不见,可耳力、嗔觉、味觉都好,甚至能闻出哪一把泥土里种了什麽花;放进口里,还嚐得出花开了没。
……胡扯。
她总笑他的傻,然後拍掉他手中脏兮兮的泥土,拉到井边洗净。
单清扬嘴角不自觉轻扬。
一顿,愣了半晌。一时候记不起上回真心扬笑是何时。
弯身蹲在一株不知名的矮花树旁,伸手覆在泥土上,不知过了多久,腿有些发麻时,第一道晨曦在天边拉开一丝色彩,她看清眼前粉色花朵含苞待放。
嘴角又上扬了。她单手抚面,想摸摸伤过的面颊还能否被笑意牵动,才发觉忘了戴上面纱。
此时侧方有个脚步声行来,单清扬倏地立起身,赶忙别过面,朝原路快步离去。
「……清扬?」那温暖的声音唤道。
单清扬停下,看看左右,知道了自己身在谷雨阁的花圜中。此处与南苑比邻,没有隔墙,夜里黑,她又有心事,才会不知不觉走了过来,断不是故意的……
「是清扬吧。」眯细眼,不掩面上笑意,洪煦声温声说着:「清扬走路,左脚微拖,步伐是长期练单家鞭法特有的滑点步法,自小就是如此,我不会听错。」
单清扬左手覆在伤疤上,微微侧过右脸。
十步之外,他身着浅砂色长衫,未系佩带,墨色的带子绑起长发,散了几绺在肩上,显得随性。晨曦照亮他温和的笑脸,没有光泽的黑眸是看着自己的方向,然她明白,他看不清自己。
该出声吗?单清扬踌躇着。
出声唤他,然後还剑,然後……离开……
清扬久未回话,带笑的俊容忽然露出遗憾,洪煦声叹着:「原来昨夜福伯、孙谅前後来报,说府中有两位贵客,二哥让我至厅里用膳,这贵客说的便是清扬呀。若直说是你,我又怎麽会同段叔……划到夜深呢。」
昨日溪边相见,在他迟疑该不该开口唤她时,清扬已离去。他想过她会否入庄,然而没有多作联想;小时清扬入府,下人第一个到他阁里来报,会称单小姐入府,而非贵客入府。
他性子天生平淡,总想着若清扬来到奉陵游玩而未入府,他也不会在意。只是,他多年没听过单家的消息,昨儿见她蒙着面纱,面纱下遮着的,他感觉到的是愁容……於是有些挂心。
洪煦声立在原处,眼前人,在一团迷雾中。
原来,昨夜他不是刻意不见自己的。单清扬看着那比自己高上许多的男子,立在几株矮花树间,彷佛很後悔错过昨日晚膳。
「是了,天明前我正在园中洒水,你方才摸了泥土吧,四周土香很重。你还是过来洗洗手吧,莫要沾上袍子,脏了你衣裳。」洪煦声又扬起笑,笑弯了眼,指指自己身後的井。
那笑容,那邀请,她很难拒绝的……单清扬低头看着满是湿泥的右手,是需要清洗,可抚着面颊的左手提醒着自己,这丑陋伤疤洗不去。
两人距离颇远,洪煦声不闻她回话,想了想,扬声道:「清扬,男女见面需衣装端正、系发,方合礼数,这我明白。可我冬末染了场风寒,眼疾加重许多,至今未癒,总要等日正当中,光线足了才看得清。你若介意,我先入阁着衣束发再出来见你。」
「不必了,小时不也有几回这麽着,无所谓的。」终於,单清扬缓步向
他走来,一步步都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表情,没有变化。经过他身边时,她垂下脸。
单清扬在井边的大石上坐下,洪煦声打了水,跟在後头而来。在一旁坐下时,她仍是单手抚面,将脏了的手泡进清水中。
洪煦声柔声道:「水冷,别泡,寒气易入骨。我帮你洗吧,好吗?」
单清扬看着他。那双眼,好看却空洞,坐在对面的距离,他似乎瞧不清自己,只是她仍不愿冒险将遮着伤疤的手移开。「不……没关系,这……我还是回房洗吧……」从冰冷水中抽起手,冻得不住发抖。
洪煦声转头,伸手往前摸了摸,在竹架上拉了一条净布,泡进另一盆湥嗅崃嗥鹋ぶ涟肭僖运莆氯纫换岫糇挪及∷郑崆崾镁弧?br/>
「这样乾净许多,也暖和许多,是不?」他又笑了。
真是不该随他到此的,一见那似水温柔就贪恋起来,就软弱起来……单清扬垂着眼,看着浑浊的水盆上方两人交叠的手;接着,他又换了一条净布,替她再擦一回。
算了,偷瞧就偷瞧吧,反正他也看不见……
今日还了剑,过午便离庄,就让她看多一眼、看多一眼……这麽想着,单清扬双眸怯怯地向上移去。
晨风和缓拂来,细细软软的发丝顺在他颈间,那轮廓还有六、七岁那时的影子,就是鼻子高了些许,嘴宽了些许,脸瘦长了些许。他正认真地替她净手,长长的羽睫掮了掮。阿声……是真的瞧不见吧,所以,交握的手才如此出力,怕她跑了似地,其实是怕哪处脏污没清乾净……单清扬目光停留在那总是微微上扬的嘴角。
细细抹过每一处後,洪煦声抽了一条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