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当中鲜少言谈无妨,此刻相视无语也无妨,只要她能在视界内,便无妨。这愈发深刻的心思,与清扬千里还剑时他们亭中说话的心境,那只盼她好、不强求的心境,差之甚远……
单清扬注意到三爷颊边已不是薄红,简直是要烧红了……她终是微仰头喝了口茶,道:「茶凉了,别喝了。三爷,你若嫌我那石造庭园里没有可爱的花草让你听着欣赏着,城北那儿有个花市,我等去瞧瞧,你说好吗?」
「好。」喝了口冰凉的茶,才察觉两颊发热。洪煦声轻咳了声,迳自起身出了茶楼。
武林中人豪气干云,附庸风雅的不是没有,但仍属少数。
洪煦声单手背在身後,老牛慢步,细细看过这花市里种类不甚多的花种,叹了几回花市主人不惜花,当艳的不艳,当娇的不娇,还有几株当季花儿竟带着黄叶,分明是这几日炎热,土乾却未即时浇水所致……教人想罚也不知道该买哪株好。
三爷前前後後绕了几圈,几次停步,花市主人上前攀谈,他总是笑而不语。单清扬低头看了看不同的花朵,心中了然。榖雨阁内百花绽放,是何等美丽,是三爷放了多少心思细细栽培才得的结蒂开花,哪是此处集结近郊不同花农参差不齐的花儿能比?
蓦地,一只蝴蝶拍着翅膀从眼前飞过,打断她思绪,停在了盛开的花朵上。单清扬双眼随之放低,不禁拧眉。
隐在心中多时的疑问与不安又浮起。
三爷出庄好些日子了,谷雨阁那些需要日夜照料的花草、山庄里需要时时看顾维护的陵墓机关,又是谁替他看着?三爷肯为她暂时放下奉陵的一切,她却不愿这一切终成负担。
闭了闭眼,单清扬明白自己该知足了。抬眼,寻着三爷身影,花草间无人影……她柳眉轻蹙,循着来路而去,最後才在转角的小店舖见到三爷。
单清扬停在店外,环视层层架起的方格如药柜,三爷此时结好了帐走出来,手中多了数个纸包,她心下一紧,直问:「这是什麽?」
「梨花、木槿、芙蓉、水仙。」洪煦声笑得开怀。「春夏秋冬皆能见花,岂不惬意?」
然而她问的不是花种与花期。
三爷买种子,这代表什麽?依他性子,埋了种子,不见开花哪会甘心?单清扬轻抿着唇,她是贪恋两人共处时光,却没想着从此要将他绑在七重门里。守陵,那是世代奉身的咒,哪是轻易可以违背?
「埋了种子,清扬可得替我好生照料。」洪煦声双眼落在她紧皱的柳眉,温声道:「我当教会你如何浇水、翻土,待花开,你闻香便想着我。」
单清扬还皱着眉。当种子入土,她的石造庭园须得静待下一个花期才能锭开……三爷这话说的是种花之法,还是藉花道别?
三年之约未到,三爷便来归鸿见她,这已是够好的了,余下的日子……就闻香静待吧。待看过两轮他亲手种下、她亲自栽培的四季花朵,他们便能相见,这麽想的话,长日漫漫也不会难熬的。
单清扬眉间未舒开,却已抿出笑。她点头应允,接下了临别的种花大任。「好,闻香便想着你。」
归鸿的春,带着些许凉意。
单清扬起得早,见天色尚未见白,仍披上外衣推门而出。
她的石造庭圜种了花草,灰暗中总算点缀了几分色彩……忽然,她被一抹清丽的白吸引视线。
花开了?
单清扬快步走去,来到墙边,白色梨花上点点露水惹人心怜。
瞠大的眼中映着去年没能养得好、养得开花的梨花,笑意不自觉地爬上脸颊;她闭上眼闻着花香。她的鼻子并不特别灵敏,闭上眼较能静心体会不同气味。
闻香思故人……
思故人……
她被骗了。
思及此,本还沉醉在梨花香味里的单清扬一下子没了欣赏心思,缓缓睁眼,顺着灰墙看去,一道人影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
「清扬,」洪煦声唤着,声音中不掩兴奋之情。「梨花开了。」
他笑得两眼弯弯,单清扬又回看了眼带泪梨花,她也很想哭哪……
归鸿论武已过两年有余,三爷也在府里住了两年有余。对外,他是单家的赘婿;在府里,下人只当她性子怪异不愿与夫君同住一屋,将整副心思放在打理门务上。
而三爷日日玩花、赏鸟、品茗,也帮着理理七重门的琐碎事。所谓琐事……好比说当她与长老们一言不合,他便配花冲茶给众人消消火气;好比说当她有事出门,他便帮着带弟子们晨练午练夜练;好比说夜里当她为府里
开销头疼,他便一同阅帐看看哪儿能省下些银两;又好比说……当她处理门务累倒,他总看好戏般地待她真伏案睡熟了,才将她抱回房里……
三爷的院落与此处相隔一座小桥,可他在此处的时候远远多於在其它地方。单清扬想说服自己是因为花种在她庭园里,可她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