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气疯了,现在什么也没得商量。我先挺几天,你别管了,也别找我。我挨几顿打不要紧,从小习惯了。”
“我妈可能要给我转学,她正联系私立学校呢,军事化管理,可能……之后不太容易见面了。没关系,有机会我逃出来找你。”
“不说了,我挂机删记录了,她要从厕所出来了。我爱你,过几天见。”
“等我。”
喀拉,电话挂了。
就跟一阵夏天的雷阵雨一样,方彤彤的话轰隆隆过来,哗啦啦过去。他还愣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那边就已经只剩下了嘟嘟嘟的忙音。
他浑浑噩噩地走回卧室,跟截木头一样横在床上,怔了半个多小时,才从麻痹的脑海里梳理出了重点。
他们的事被发现了。
方彤彤要被迫转学到军事化管理的私立高中。
他缓缓转过身,抓过毛巾被缠在胳膊上,压住眼睛,蜷缩成一团。
之后六七个小时,他都没再离开床,也没有改变姿势,直到愤怒的膀胱以自爆威胁,才逼他缓缓走进了厕所。
他看着镜子里魂不守舍的脸,绝望地想,难不成,所谓的业报,就这样来了吗?
(七十一)
行尸走肉一样的过了几天,随着八月的到来,属于高三的补课再次开始。
赵涛的作业写了不到三分之一,第一天的第一节课,就被请到后黑板前罚站示众。
他不在乎,这个位置他更满意。这让他可以一直看着方彤彤空出的座位,尽情地发呆。
语文课上,班主任没有半点感情地宣布了方彤彤的去向,说经家长与学校协商,已经为方彤彤办理好转学手续,因为那边早就开学,方彤彤没时间来班上跟大家告别。
平平板板的一段话后,这个班级中,就少了他最在乎的那个名字。
同一排的后面同学顺次前移,还没来得及带走的几本书暂时存在老师那里,她在这个班上存在的痕迹,无声无息地迅速抹去。
午休的时候,孙博找了过来,把他一路带去后操场,沿着跑道溜达,问:“你对象怎么回事?这么突然就转学了?女生那边都猜原因呢,说什么的都有,连他妈堕胎被家里发现诊断书的电视剧桥段都出来了。”
“随他们说吧。”赵涛抓着头发,不耐烦地说。
“我操,这传到你耳朵里你不难受啊?他们都快把你对象说成婊子了。尤其那个余蓓,言情漫画看多了,什么情节都敢编。她还看出来你俩关系了,跟你说班上的流言就是她传出来的。”孙博气哼哼地说,“挺漂亮一女生,结果是一八婆。真是操了。”
“我见不着彤彤才最难受。别的随便吧。这帮同学我愿意搭理的没几个。余蓓就是个碎嘴子,让她叨叨去吧,反正就他们那几个女生当回事,其他也没多少人当真。这帮嚼舌头的人话要能信,余蓓自己都起码打了十来次胎了。”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啊?被她妈抓了?”孙博试探着问,看他一点头,骂了句娘,“这就转学啊,她妈可真够狠的。我听说那学校是李婕推荐的,快到郊区了,李婕未婚夫在那儿当老师,学费可鸡巴贵了。她妈真舍得钱。”
“她家又不缺钱。”赵涛没精打采地回答,双肩垮下什么也不想说。
“别灰心,最多也就高三这一年嘛。”孙博拍着他肩膀不停地鼓励安慰,最后说,“不说那什么爱情需要考验吗,你就把这当成考验得了,看看老不见面你会不会变心。你这点信心都没有?还是怕她变心?我觉得不会,方彤彤看你那眼神,啧啧,我看着都眼气你。真的。”
“我没事。”赵涛感激地给哥们挤出一个微笑,“我就是心疼彤彤。”
没有方彤彤在身边,学校的生活顿时恢复了曾经的索然无味。他魂不守舍地晃了一个多星期,还是没等到方彤彤的消息,心里忍不住又有点慌神。
下午放学,他推着车子走出校门,就看到对面两个站在一起的男生冲着他这边一指。他仔细看了看,好像是方彤彤以前的初中同学。
顺着那俩人的指示,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大步跑了过来,一身球服运动鞋,表情看起来很阴郁的样子。
一种奇怪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站住,直视着对方,看着那个男生由远及近,一直跑到他的面前。
“你就是赵涛吧?”
“是。你哪位?”他警惕地反问。
“我表姐是方彤彤。”那男生盯着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眼神不太友好,“她那几套安达充,都是我帮忙买的。能找个地方坐下聊会儿吗?我有事要告诉你。”
“是你姐的事吗?”狂喜的情绪顿时从心底涌上,他像抓住浮木的溺水者,声音发颤地说,“走,去对面冷饮屋,我请客。”
“不用。”对方的态度意外的冷淡,“我自己带着钱呢。”
进去坐下,随便点了两杯饮料,赵涛急切地问:“你姐怎么样?她妈妈打她打的很不很?是她托你来找我的吗?她在那个私立学校好不好?她性子那么硬,有没有吃老师的亏啊?老师会不会打她?我……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注视着他焦急的表情,她表弟的眼神总算有了些许软化,但却没有回答,而是低下头,莫名地沉默。
“她到底怎么了?你……你怎么不说话?不是她叫你来找我的?”
“算是吧。”她表弟抓了抓头,再抬起来的眼睛,竟然有些发红,“算了……我先告诉你吧,这事儿,也没什么好瞒的。我表姐她……昨天上午已经火化了。”
(七十二)
“什么!”稀里哗啦,站起来的赵涛把刚上来的饮料碰翻了一桌子,玻璃杯咕噜咕噜滚向桌边,被方彤彤表弟伸手扶住。
“你……你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不然……不然你是她表弟我也跟你没完。”他声音顿时变得有些发哑,心脏像被无数细线缠住,一起使劲勒紧,连气都快喘不上来。
“开玩笑?跟我没完?”她表弟抬起头,双眼竟然已经通红,“告诉你我今天本来是来揍你个大傻逼的!我他妈都做好去派出所的准备了!”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勉强压制着音量说:“你要是他妈有一丁点看上去不像个老实学生,你要刚才没那么着急,我他妈早把杯子砸你脑袋上了!”
赵涛盯着她表弟的脸,霎那间只觉得脑中一阵轰鸣,天旋地转,从腰往下突然就失去了力气,猛地坐在椅子边上,咣啷翻倒在地,躺在了那一片打翻的饮料中。
“我不信……你骗我……我不信,你不是她表弟……是谁叫你来整我的?你说,是谁?”他勉强爬起来,颤颤巍巍指着她表弟,但说什么也看不清对方的脸,赶忙抬起胳膊擦了一把。
她表弟拿出钱递给店员,一拽他胳膊,说:“算了,别处说去吧。再这样下去,你在学校就出名了。对我姐名声也不好。”
“我不信,我不认识你,你肯定是来整我的……”赵涛喃喃说着,双脚机械性地挪动,几乎是被她表弟拖了出去。
拐到附近一个城中村的巷口,她表弟把赵涛往石墩子上一扔,自己抬手擦了擦眼睛,说:“你爱信不信,要不是我姐最后还在念叨你的名字,我他妈才不来找你。让你等到死算了。你就该给我姐偿命!”
赵涛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就那么泪流满面地看着她表弟,连鼻涕都快流进嘴里。、她表弟自顾自说了起来:“这里头大部分都是私立学校老师说的,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我就说我知道的。”
“我姐转过去被关起来后,就整天想着跑,上课也不好好听,结果成了重点监管对象。五天前的晚上,我姐想翻墙出去,被值夜的老师抓住,带到屋里审,结果问出来我姐月经迟了好几天,可能……是怀孕了。”
仿佛又一道雷砸在赵涛心尖,他浑身震了一下,差点从石墩子上摔下去,脸色惨白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老师说要联系家长,结果我姐就跟发了疯一样,他一个男的都制不住,冲出去后大门锁了,就一直往教学楼上面跑,一路跑到四楼,老师怕她出问题,就劝了半天,结果……她还是从窗户里跳出去了。”
她表弟抽了抽鼻子,接着说,“等我们都赶到医院的时候,我姐已经不行了。最后回光返照那会儿,见谁也不肯说话,等我凑过去,才攥着我手指头,跟我说了俩字,就是你的名字。我姨在旁边听完,当场就疯了……人现在还在医院,我姐的后事都是我们家给办的。”
“我觉得她是让我告诉你别等她了。话我传到了,以后,你就祸害别的女生去吧。”她表弟忍着泪骂了一句,转头就走。
“别!别……别走,”赵涛连忙冲过去,一把抓住了她表弟的衣摆,“这……这都是真的?不是你们骗我……为了让我不再去找彤彤?”
看着他已经扭曲的脸,她表弟不耐烦地一把挣开,甩手说:“骗你妈个逼,我他妈也想都是假的。我告诉你,别再烦我们家人,让我看见你来问东问西,我见一次打你一次。我姐没了,我姨都不知道能不能好,全他妈是你害的!早恋,你他妈管不住鸡巴早恋个蛋!操!”
“你给我记住了,全他妈是你害的!”走远了的男生愤愤转过头,充满怨恨地重复了一遍。
这句话她表弟只说了两遍。
但在赵涛的脑海里,它至少连续回响了半个月,直到许多年以后,依然会在午夜梦回时炸雷一样响在他耳边,把他轰出一身冷汗,惊醒在床上。
(七十三)
补课缺勤了三天没有请假,往家打电话也没人接,心急火燎的班主任不得不联系了赵涛的小姨,拿着备用钥匙打开门的小姨,才发现了在卧室床上跟死了一样瘫着的赵涛。
从那天起,赵涛住了半个多月的医院。
血管性偏头痛,急性胃溃疡,和一串他都懒得记名字的诊断,躺在病房的床上,他就是呆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任一瓶瓶液体流进血管而已。
住院第三天,不得不提前休探亲假的爸妈连家都没去直接赶到了医院。
但他们谁也问不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涛就像哑巴了一样,那十几天里,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只在小姨偷着问他,是不是和方彤彤有关的时候,被针扎到一样蜷缩了起来。
后来,小姨对他父母解释了自己所以为的真相。她去学校委婉了解了一下方彤彤的事情,她判断,赵涛他们是被方彤彤的母亲拆散,恋情不得不宣告结束,这是赵涛的初恋,他性子又倔,所以一时心理承受不住。
可他们都不知道,如果真的是分手,是被拆散,赵涛的心里根本不会像现在这么难过。
巨大的负罪感几乎把他吞没,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方彤彤,是被他害死的。
死于他的锁情咒,死于被吞噬的气运,死于他的自私……
他以后要进十八层地狱,轮回畜生道,即使他现在就去死,也再不可能找到方彤彤。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他,永远失去她了。
九月前的最后一周,出院的赵涛终于回到了学校。
中间孙博他们去探望过,老师也在班上给出了急病这样的解释。
除了在暗中流淌的传言,似乎没谁把他这次的病假和方彤彤的转学联系起来。
至于传言的世界中他是什么样子,他现在也无力去关心。
心里就象缺了一块似的,空落落的,回不拢所有的魂,进入九月的会考,理科在文科班上还算不错的赵涛,成为了班上少数几个没能全部通过的学生之一。
等待着他的,是十一月将要到来的补考,和期间不得不单独进行的额外加课。
爸妈一直在家待到会考结束,没有敢对他的成绩说什么,确认他身体已经无碍,心情也好转了不少后,帮他在家里办理了还颇为昂贵的adsl宽带上网,就匆匆赶回了工作的地方,弥补这漫长假期给那边带来的损失。
家里只剩下赵涛后,他又恢复了手淫的习惯。
只是和方彤彤一起看过的那张欧美大黄盘,被他收进了装着沾血毛巾的盒子里,牢牢锁上,再也不敢打开。那一对情侣qq号,也被他更改了漫长杂乱的密码后彻底封存。
他觉得,自己应该把锁情咒也同样对待。
就这么过平凡的日子,正常的上学工作,认识一个相亲介绍的女孩,恋爱结婚,生儿育女,抚养他们长大。
为什么非要靠咒呢?
为什么非要走捷径呢?
下一次换座位来临前的那个晚上,他呆呆地望着卧室的天花板,找到了答案。
其实,不就是因为寂寞吗?
(七十四)
九月份的天气渐渐凉爽起来,大多数女生都换回了轻便的运动鞋。
但余蓓的裙子下还是那双粉蓝粉蓝的小凉拖,可以调整的后跟挂着她没穿袜子的赤脚。
以前,桌子下那只总是翘着二郎腿轻轻摇晃的脚丫,是赵涛隐秘的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