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节是副修课,上课钟早已响毕。班上空荡无人,连灯也全关了,拉起的绿色窗帘阻挡外头下午时分的冬日暖阳。整片校园静悄悄的,微凉的空气,细微的气流,流淌在走廊、教室之中。
若暮踱步走进教室,脑中想着的,仍是刚才郑清转身後,那句:「因为你……不值得。」
不值得,他细细地想着。
他不值得,是啊,他不值得…
忽然觉得肩膀很轻…不,并不是因为郑清说要放弃对他的复仇,而是胸腔那股,一直有什麽插在肺肋间的钝痛,忽然松开了。
那始终压在他肩上,似乎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罪恶感,轰地一声,随着郑清那句「不值得」而崩塌开来,化作无数的粉尘烟雾,若暮每往前走一步,就跟着碎裂开,他的心、他的泪……墙倒了,而他,那个不堪丑陋的自己,仍缩在里头瑟瑟发抖。
是若晓,击溃了他的伪装。
他恨她,他嫉妒她,他利用她……一如礼若暮此生的惯常把戏,他把对自己好的人当成唾手可及的工具,恣意作为合理行为的藉口。他是如此可鄙,连爱都必须那样卑鄙,拿仇恨来掩盖。
爱情,他的爱情。
蓦然地,他又想起茜。那个笑容傻气的美丽女人,她真的很适合裙摆长长的洋装,碎步朝自己跑来时,真心绽起的微笑…他竟然不知不觉中习惯了,习惯她那种没道理的陪伴,还有叨叨絮絮的轻柔嗓音。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习惯,所以他没有察觉,失去茜後,他是多麽的痛苦…就好像,你不会时时注意到自己的心跳,但它一直在左胸口间跳动着,微小、拗直,而每一次的跃动,都是全新生命的展续。
似乎直到郑清转身的那一刻,若暮才恍然大悟,他的生命,在他的生命里,茜…其实,是很重要的存在。他没有开口问郑清,茜的墓在哪,找天问问尹伊承吧。呵,那家伙欠若晓不少,应该愿意帮忙吧——
若暮猛然踩住脚步,手还握着门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成排成排的课桌椅望去的斜角落,他靠窗边的位置,一桌散落的碎纸片……风一吹,那纸片便往桌缘下落下,那样的无助,身不由己的凋零,有如一地心碎的落叶。
那是…
他一个箭步走上前,随手甩上门,两道沉重的隔音门板拢起阖上,没发出一丝声响。若暮快步走到自己座位边,一桌被撕烂的纸片,不是其他东西,而是若晓生日那天送他的礼物。
她亲手做的手绘五线谱笔记本。
一张一张五线谱稿纸,全被用力扯下撕碎扔在桌上,还有无数脚印,封面的牛皮纸硬壳,则被扳凹,上头黏着的幸运叶都掉了,只剩一点绿色的残痕……
谁…是谁做的
若暮脑子一刹那全懵了,他慢慢地握紧拳头,全身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谁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做出这种事的——他胸口忽然一股热流窜上,旋即被扑天盖地的绞痛勒住呼吸,几乎喘不上气来。疼痛,猛烈的钝痛,胸口像被紧紧压住的熟悉痛楚。
「呜…」
他摀着胸口,碰地屈膝跪在地上。手撑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耳鸣躁动到他无法思考,每一次呼吸,吸进肺里的空气就反揪住心脏,痛得全身本能往内卷缩,肌肉连连战栗,若暮无法克制地叫出口。
心脏…他的心脏……
痛…好痛…
「噢天啊!我说这是怎麽回事暮哥哥你怎麽了,不要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