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部空气终于消耗殆尽,求生欲是本能,柳卿摇头躲开沈铖的手,空气猛地灌入,直接噎得他剧烈呛咳,沈铖轻轻一扥就把他拽进了怀里,顺着他的背心柔声安抚,“好了好了,慢慢的……别怕……”
混乱的柳卿把鼻涕眼泪口水全都蹭在了福王胸口,就算渐渐把呼吸理顺了,脑袋里一时间却仍旧一片空白,被一只大手摸了摸脑袋,那是孩童时期才有的福利,可以肆意哭泣撒娇的福利。
听得有个声音问他到底在害怕什么,柳卿轻轻搂住身前的人,“不要……疼……我不想要……我怕……不要……不要……”
沈铖大概明白了是自己暖床两个字把人吓成这样,皱起眉头深刻反省,柳卿怕他怕成这样实属意料之外,但沈铖也有自己的偏执,他不能容忍少年对除他以外的人生出依赖……轻轻揉着睡穴让混乱的柳卿悄然睡去,沈铖盘算着自己的步调可能得再放慢一点。
柳卿并没有昏睡太久,其实他把自己噎到窒息之后的事情,就记得不太真切了,他可能弄脏了福王的衣服,又或像想孩子一样哭泣撒娇了,但是……
坐在床边的福王身上的衣服很干净,表情看起来也很平和,好像一点儿也不生气,这让柳卿觉得自己大概只是过于紧张以至于昏迷的时候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
柳卿晕晕乎乎撑着身子坐起,软软唤了一声王爷,沈铖轻声应了,端起手边的碗,“饿不饿?”
看这架势福王是要亲自喂他,虽觉得这个想法荒唐,柳卿还是条件反射摇头,福王也不管他是什么反应,舀了一勺碗里的小米粥,不由分说送到他唇边,“张嘴。”
柳卿能怎么办呢,自然是乖乖听话,小米粥温度适宜,香甜软糯,柳卿不敢耽搁直接吞咽,下一勺喂进嘴里的量就少了许多。
屋里静悄悄的就只有瓷碗汤匙碰撞的声音,气氛算不上紧张却着实有点诡异,柳卿眼观鼻,鼻观心,看福王手里那碗粥还有大半碗,睫毛轻颤,他待会要吐去哪里才不会被福王发现?
却不曾想福王又喂了他两口就把粥碗放去一边,“你也吃得太少了点。”
柳卿小心翼翼舔去唇上沾的米汤,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沈铖也不介意,照例端给他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柳卿鼻子轻皱,乖乖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福王给他擦了唇上沾的药汁,又塞了什么东西进他嘴里,甜腻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很快冲淡了嘴里的苦味,柳卿忍不住裹着糖块抿了抿唇,沈铖瞧着他这小动作既觉得可爱又觉得心疼,看柳卿这会情绪稳定,便用拇指刮了刮他的脸颊,开口,“有一件事,本王和你说清楚。”
“本王救你,是见不得人命被随意糟践,虽不是完全没所图,但本王绝不会做你所不愿之事,你实在不必如此怕我。”
柳卿不敢吭声,他又想爬下床跪着了,福王似是看出他的想法,轻轻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你不信本王的话,是觉得本王在你眼里和其他人无异?你可知这是在侮辱本王。”
柳卿惊慌,“没有……柳儿不是……王爷是顶好顶好的人,王爷的救命之恩柳儿无以为报,王爷息怒,柳儿没有,真的没有……”
不过都是些条件反射的自保说辞而已,柳卿眼底的惧意可是一点没少,沈铖有点气闷,他长得有那么不可信吗?
敲门声响起,是吴总管安排的人来给柳卿量身做衣了,沈铖知道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进展,便让人进来测量,自己站去外间。
屋里没了福王,柳卿既松了口气,又有点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乖乖站着让挺胸就挺胸,让抬手就抬手,柳卿却总忍不住偷偷去瞄纱帘外面的福王,站在那里低头托着下巴,紧紧皱着眉头,很困扰的样子,柳卿不明白福王到底想要什么,以前的经验不适用,他其实也很手足无措。
量好尺寸福王也没再多逗留,只让他好好休息便带上门离开,柳卿床边坐了一会,还是很茫然,不会做他不愿意之事,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福王说不是没所图,那他到底图的是什么呢?
不等他想破脑袋,药效发挥一阵困意袭来,柳卿裹着被子迷迷糊糊睡了,待到他呼吸均匀沈铖才悄悄又推门进来。
柳卿睡着了都是小心翼翼的,不安和惶恐刻进骨子里很难拔除,沈铖是生气,气得却不是少年,他只是气自己没有能力一下子改变现状,想要治愈就不得不先伤害,这着实让沈铖感到挫败。
沈铖坐在外间没有进去,难得走了神,有人来通报什么他心不在焉地点了头,然后沈铖是被小常的声音惊回神的。
这小孩儿风尘仆仆,虽看着疲惫精神却不错,“王爷!”
沈铖收拾了心情,张了张口想叫他声音轻一点,小常已经跪下去给他行了个大礼,“小常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王爷了。”
额头上确实青了一块,看来不怎么顺利,沈铖没捕捉到影卫的气息,也就没打算问,让小常来说,脑壳都得被他说疼了。
小常见他不问,撇撇嘴自己爬起来,“王爷的伤怎么样了?”
不问还好,一问就叫他瞧见沈铖手臂上的血迹,沈铖自己都不知道伤口什么时候又裂开了,侧身藏了藏,正好面对里间,小常顺着他的视线看进去,瞬间炸开,“王爷!您怎么又……您自己还伤着呢!不是都说给点银子打发走了!就算不打发走,哪有奴才睡着主子伺候的道理!”
“小常……”沈铖留意到柳卿换了个姿势,估计要被吵醒,想叫小常闭嘴或者去外面再说,但这小孩回来的路上不知是惊着了还是吓着了,极其反常,也没看他的脸色,甚至口不择言起来,“王爷您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为什么偏偏是他!不过就是个倌儿!还是最低贱那种!”
“小常!”这一声怒吼出来小常瞬间回复了理智,条件反射跪下,却仍旧是一副不服气的模样,沈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叹气,“本王问你,你多大了?”
不明白沈铖此问的用意,小常鼓鼓腮帮子脱口答到,“奴才今年十六,王爷又不是不知道。”
沈铖没有怪罪他的无礼,指了指里间,“他也十六。”
小常怔愣片刻,再想张口却是词穷,沈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悠悠缓缓,倒是隐隐有几分不忍和心疼,“他本该和你一样。”
“有份好差事,衣食无忧,遇到个好点的主子,甚至偶尔可以使性子耍脾气。”
“明明一样的年纪,却截然不同,若非迫不得已,怎会落到这种境地?”
“这一切,非他所愿,也不是他的错。”
小常抿了唇微微颤抖,却还是挺直腰背一脸倔样,沈铖都恨不得曲指在他脑门上狠狠敲一下,“他已经遭遇了非常人所能忍受的一切,你又怎能用别人的过错,指责他现在的样子。”
小常吸了吸鼻子,沈铖没有理他,蹙眉背手而立,“下去罢,你自己想想。”
而在里面早已被他们的争执吵醒的柳卿,虽不能完全明白,却莫名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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