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文士正是奉新帝之命,赶回京城的洛文熙。
赶车的马夫不懂其中的深意,出口问:“先生,这时节哪儿还有桃花啊!你这首诗吟得可不应景。”
洛文熙没有说话,放下帘子又回到了车里。
他此番是真真正正地孤身前来,连这马车还是路上找的。洛文熙想到当时自己离开的情形,心下不免有几分惆怅。
当时明珏的圣旨传到蕲州的时候,洛文熙正和陈定下棋。听了明珏功成的消息,两人喜极而泣,相拥着连话也说不出来。
可是高兴过了就该思考眼前的问题了:明珏要召洛文熙回京。陈定的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的,洛文熙能回京,可他不能,也不愿。
于是多年的好友就此吵了一架,陈定一向温雅,却破天荒地骂洛文熙“不知悔改,只顾贪恋权势。”
洛文熙也没有退步,明珏是他等待的明主,从英帝到睿帝,再到终于自己扶持明珏建立基业,他几乎等了二十年了。
“陈秉文,你既不肯遂了我的心愿,又凭什么要留下我?”洛文熙口不择言,将隐藏在心底十几年的真心话和盘托出,说罢自己也懊悔非常。
陈定一下子愣了,过了半响才对洛文熙说:“灵安,你走吧!”
于是洛文熙走了,他还未到不惑之年,这来日的太平盛世里,还等着他出一份力。后世的史书青卷里,他必定要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洛文熙孤身回京,自然是不想惊动其他人,他在这京中虽然有宅子,但也是年久失修,于是让车夫径自把马车赶到了肃王府前。
“我的老天,先生是王府里的人,我告诉你我听说肃王爷已经继位成了皇帝了,就是前几天的事情。”那车夫张大了嘴道。
洛文熙没有理会他的话头,负了剩下的钱便将他打发走了,然后自己才上前扣门。
门房的小厮开了门,洛文熙从怀中拿出自己接到的圣旨来,那小厮赶紧殷勤地把他让了进来,还替他拿了行李。
“先生请随我来吧,陆公子早就吩咐过,若是先生来了立马请去见他。”另一个小厮道。
洛文熙点点头,跟上了他的脚步。那小厮带着他穿山绕水,走过弯弯绕绕的回廊,终于走进了一个满是红枫的庭院。
“陆公子就住在里面,先生请进。”那小厮替洛文熙指了路,便自行退下了。
洛文熙觉得有些奇怪,但想到陆珩修一向喜欢清静,便也明白了,于是抬步走了进去。
只见满树火红的枫叶映衬下,陆珩修一身素衣,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卷蓝皮线装的《中庸》,正在来回踱着步子吟诵。
洛文熙见状几乎不曾滚下热泪来,陆珩修这一行的艰难遭遇他都有所耳闻,如今见故人安好,不禁心下十分感慨。
“简之好用功。”洛文熙出声,惊扰了正在用功的陆珩修。
陆珩修蓦然听到洛文熙的声音,回头一看正是故人站在自己的门前,不禁大喜,立马将手中的书丢到了一旁的石凳子上,欢喜地迎了出去。
“洛先生,真的是你。”陆珩修上前拉住了洛文熙,热络地说。当初纵马扬鞭,一别以为已是死别,没想到还有如今再见的机会。
“不是我还是谁?简之你的病可好了?”洛文熙关切地问。
“这点儿小事连先生都知道了,本就无甚大碍,现在早就没事儿了。”
“那就好。”洛文熙放心地点点头。
陆珩修将他请到了屋里,又自己亲自替他添上了一杯茶,方才在他身边坐定了。
“我方才进来的时候瞧见你在看《中庸》,难道你是想要参加科举不成?”洛文熙开口问。《中庸》是四书之一,科举必考的书目,陆珩修看这么认真地看这个,叫人不得不做此联想。
“是啊!”陆珩修一口承认了,又道:“没有功名,由幕僚入仕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
“没错,以你的才情智慧,出仕不为阁首,此生岂非虚度。”洛文熙赞同道。
“洛先生谬赞了,我哪里有那么厉害。”陆珩修垂眸道,神情间难掩淡淡的忧愁。
“皇上他,有什么看法?”洛文熙问道。明珏和陆珩修之间的关系,他也算是最早知道的了。
“我不知道,或许皇上想要将我留在宫中供职,但我……”陆珩修没有说完,明珏想要时时刻刻见到他,但他却不想供一个无关紧要的闲职,做明珏的娈宠佞幸。
“你想的不错,皇上那里若是有不同的想法,我来替你去说。”洛文熙沉思片刻后道。明珏还太年轻了,未必能够考虑到长远的未来,可他不能看着陆珩修这样龙章凤姿的人物,因着明珏年轻的冲动而陨落。
陆珩修自幼失怙,无依无靠,陡然间有人如此看重又煞费苦心地开导点拨他,不由得眼眶泛酸,心中也是忽冷忽热,复杂至极。
“陆珩修先谢过先生了。”陆珩修说着就要行礼,被洛文熙扶住了。
“这是做什么?咱们之间还用如此吗?”洛文熙呵斥着,将陆珩修按到了椅子上。
“先生于我,如师如兄,先生之恩,陆珩修此生不敢或忘。”陆珩修激动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