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没这么说。”
崔求成笑了。和槙岛相处的日子里,崔并不会经常意识到对方比自己年龄小很多,或许是因为槙岛身上总有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吧。但宜野座那种流浪野猫似的神情总在提醒着他,眼前这个人向他紧张竖起的刺并非因为他们是敌人,只是因为宜野座年轻。
“左手,”他的视线投向宜野座肩膀一侧空空晃动着的袖管。“是被Dominator打中的吧。算你命大了。”
宜野座怀疑地看着他。
“我那时也在诺娜塔地下,只不过避开了你们的搜索。”崔用手支着脸颊。“既然被Dominator追着打,说明你应该也看到西比拉的真相了吧。”
“什么?西比拉的……真相?”
见宜野座一脸茫然,崔愣了愣,随即哑然失笑。“那可太令人同情了,看来你们是冤死鬼。”他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不过既然西比拉要把你灭口,你就算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死倒也就算了,宜野座想,只是这样一来或许再也没机会见到狡啮了。
他低头沉默地把吸管戳进牛奶盒,这时崔又开口了。“能去海外的话也是个办法,只是国外的义体化技术恐怕没有西比拉这里发达,你要想装高仿真的新义肢大概有点困难。”
“能用的机械臂就可以了。”宜野座脱口道。崔求成上下打量着他。
“诶,为什么不装个仿真的,看不出你还有标新立异的审美观。”
“你自己不也安着奇怪的义眼吗!!”
“这个嘛,有特别的用处……而且我家旦那说喜欢这义眼的样式。有次槙岛旦那问我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义眼而不是再植的仿真眼球,然后……”崔求成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挠了挠脸颊。“啊……不该跟你说这些。”
他谈起槙岛的时候,表情变得认真而柔和。宜野座吸着吸管,脑中忽然想到自己最初见到这个男人的那天,那是在山中旅馆的走廊上,他和穿着一袭银白浴衣的槙岛站在一起,那景象让任何人都会相信他们是一对货真价实的恋人。事实或许也确实如此……
这样一个干坏事不眨眼的潜在犯,也有着珍惜的人吗。
这样想着,宜野座不禁重新审视崔求成:“你做这些事,都是为了那个槙岛吗?”
“……”崔盯了他片刻,像是在掂量是否可以告诉他。随后男人放下茶杯点了根烟,看向窗外东京海岸的方向。
“是,但又不是。”崔求成轻声道,“只是想在太阳底下走路而已。”
宜野座尚未完全弄懂这句话的含义,对方取回了谈话的主动权。“要装机械臂,该不会是想学你父亲吧。”
“呃?”等等,为什么他会知道征陆和自己的关系?“你这家伙,到底调查了我们多少!?”
“很多哦,比如狡啮慎也时不时会去你家过夜。”
宜野座被牛奶呛到了,剧烈咳嗽起来。
“你怎、咳咳……怎么知道……”他脸涨得通红。崔求成耸耸肩,不理会他的尴尬。
之后的整个白昼他们没有再聊太多。当崔求成鼓捣电脑的时候,宜野座翻起了对方让他打发时间的一本书。崔求成表示乐意听听他的读后感。但那是本很晦涩的书,他很怀疑是不是西比拉的禁书。宜野座从前不怎么读学业或工作所需之外的读物,但现在反正PP值已经超标,就算看了西比拉指定外读物大概也没所谓了。
他摩挲着手里那本《新人生》的书页,思绪从纸张飘到遥远的地方。他记得狡啮常常读纸质书,从学生时代开始,那家伙就比他读过更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他记得狡啮翻书的样子,专注的,随意的……身边弥漫着烟味,那是崔求成在抽烟,但这烟味和狡啮不同,或许是烟的牌子不一样吧。
『意外意味着启程,而离去的方式,要靠意外。在启程的关键时刻,你会看见天使;直到那一刻,我们才知道骚动的真正意义就称之为人生;只有那时,我们才能回家。』
回家,宜野座盯着那年代久远的印刷字体。可家里还有些什么?他恍然望向海平线。除了这具残破的身体之外,狡啮这个名字大概就是他在那边海岸上剩下的全部东西。
原监视官在变暗的光线中任由自己用疲劳的双眼远眺。过了几分钟,他才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东西。有什么正在从空中接近这里。
“来得比预想要快啊。”崔求成像发现敌人的豹子般微微伸长脖颈,眯起了眼睛。
***
狡啮在冰凉的海风里掀掉头盔。
他清楚地知道这是槙岛的圈套。挣脱项圈从西比拉的狗笼里逃脱,意味着他也将成为西比拉要抹杀的对象。但为了找到宜野座,已经别无他法,而且狡啮明白槙岛不会用子虚乌有的借口将他骗出来,槙岛在对他的挑衅中必然给予他有意义的考验,狡啮相信槙岛是这种人。
借助此前骚乱事件中缴获的头盔,狡啮离开了安全局,像一条鱼般悄无声息没入无边的人海。根据槙岛指示的时间和地点,他找到了一艘可以开动的快艇。
接下来就会出现了吧,槙岛给他出的题目……狡啮在荒滩上仰望着逐渐降临的暮色中盘旋嗥叫的海鸥,耳边响彻浪花的声音。然后那声音中渐渐出现了新的声音,在群鸟之上出现了新的黑影——
一艘直升机从他头顶掠过,机舱门敞开着。狡啮看见一个人站在舱门口,衣衫单薄银发翻飞,居高临下遥遥微笑。几乎是同一时间,他们的视线相碰了。
“槙岛。”狡啮在牙根挤出这名字。黑发青年跳进快艇将它发动,海水在他两侧轰鸣着溅开。槙岛所在的飞机灵巧地在前方的空中滑行,如北斗星指引着他复仇的方向。他们逐渐靠近那片旧东京湾的遗迹,槙岛的唇边无声地扬起了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