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了什么好事!!!”
随着他的话音,仪表盘里发生了爆炸,黑烟顿时升腾起来。机舱内警铃大作,宜野座感到机身吓人地抖动了两下,然后开始盘旋下坠。
执行官扶着椅背稳住自己,他看见面前的男人脸色苍白地跌坐下去。
“哈……哈哈哈……”
崔求成惨笑着扶住额头。
“太荒谬了。”男人像丧失了斗志般仰起脸,也不再管一旁的宜野座,“西比拉的统治结束了,明明再也没有什么能限制我们的自由了,只差一点就能和旦那汇合……结果却因为这种失误……这根本就——”
“这是你自作自受。”宜野座抹掉脸上的血。崔求成哑着嗓子哼了一声。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要在这里跟你殉情。”
“那是我要说的话!”
飞机抖得越来越厉害。两人视线一时相交,宜野座惊讶地意识到自己的心里变得如此平静,而他也同样意识到自己竟和眼前的男人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达成了和解,这就像是因世界末日到来而达成的和解,未免荒唐,却又让他明白了所谓“宿敌”的意味。
“总觉得稍稍有点理解狡啮那家伙了。”
宜野座略觉感慨。黑客耸耸肩:“最好别,我可不喜欢被警察卯上。”
“你们做这种事,等于把自己变成全民公敌,今后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恨你们吧。”
“但也许也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感谢我们。”崔求成说。“站在你们的立场上,槙岛旦那和我确实是全民公敌,而从我们的角度看,西比拉才是危害人之本性的东西,它才是全民公敌,维护它的你们也是一样……一个时代的英雄在另一个时代也可能变成罪人,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他拉开机舱门,冷风一下子吹得宜野座眯起眼睛。月亮已经升起,倾斜的天空正在迅速变暗,广袤的大地沉默地向他们张开。风声中,崔求成的话音被吹散开去。
“还没有完。我要到槙岛旦那的身边去。就算爬也要爬到他身边去,就算……就算他不在人间了也要找到他在哪里。那个人在等我,不能让他等得太久。这是约好了的。”
男人转过脸来。
“我果然觉得你还是适合做个牧羊人而不是猎犬,执行官。”
“可惜羊圈已经被冲垮了。”宜野座说。“不成为猎犬不行呢。”
崔求成像看着即将出征的士兵那样看着他。
“的确如此……那么祝你在丛林时代活得长久一点吧。”男人微微一笑,“永别了,宜野座君。”
***
“结果最后还是这样。”
槙岛说。
狡啮喘息着重新握紧了手枪,枪膛里还有最后一颗子弹。
胜负已分。他凝视着槙岛——银发青年浑身浴血,躺在钢筋水泥交错的地板之间,双手伸开,如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
结果最后还是这样,没错,狡啮在心里默默认同了这句话。经历了百般波折,经历了生死较量,他们回到诺娜塔之巅。狡啮总觉得不管是花多长时间,不论在哪条路线哪个地点,最后都一定还是这样,一定还是他和这个家伙两个人的战争。
槙岛的呼吸逐渐缓和,他侧了侧脸,向外仰望着高楼大厦上方形状不规则的星空。
仿佛做了个梦。
槙岛想起曾经在温泉旅馆那夜看到过的星空,还有曾经被作为礼物制造出来的只属于他的星空,但那些和现在看到的都不一样,这是他在西比拉的坟墓之上、在因失去电力而漆黑的诺娜塔顶看到的,一个时代最后的暗淡的星空:当它消失,当明天的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而这也是崔求成给他的。
想来确实是一段不错的人生。但是求成,你呀,这次竟然迟到了。槙岛怀着半是责怪半是释然的心情。忽然他又想到了家里那只金龙鱼。不能回去给它喂食了呢。
“呐,狡啮,”他支撑着自己站起来。“你也来看看如何。看看这个世界。”
狡啮顺着槙岛手指的方向望去。城市比往日更加躁动,蜂巢般的楼宇仿佛要倾倒,成千上万个孔洞闪烁着亮光,冒出烟尘;人们在畏惧地蜷缩,茫然地询问,无目的地奔跑,失去理智地冲突;然后他听见由远处而来的另一些声响:军用工蜂正在开上街道,坦克和战机呼啸着接近。槙岛的眼睛里映着这一切。
“这才是真正的人类……混乱,迷惘,投机,聪明又愚蠢,脆弱又坚强。古希腊德尔菲太阳神庙前的一座石碑上刻着一行字:‘人啊,认识你自己。’然而几千年过去了,认识人类仍然要如此大费周章。”
翻天覆地之后,我们是否才终于能认识彼此,又是否终于能认识自己?
“卢梭曾经说过,——”
“——「我觉得人类的各种知识中最有用而又最不完备的,就是关于‘人’的知识。」”狡啮接过话来,槙岛朝他转过脸微笑了。狡啮没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