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熟悉的声音清清亮亮响在空旷的天令堂里,红色的修长身影仰着头,一拜到底:“请神君清除此地魔物。”
罗生猛然瞪大了眼,看着天令堂里与自身无二致的身形,电光火石间想明白了什么,匆匆内视一眼,果然识海里不见那一团灵胎的神智,沉下脸来。
狡兔尚有三窟,谢千秋不分两个身出去都对不起自己。分身不过是谢千秋随手放的,有他三成实力,倒没想到真的能救急。沈冬在望罗生的一眼时,谢千秋一直没挣扎的元神就在那时脱了体,落在了提前布置好的分身里。沈冬在还留着谢千秋的一点灵体,谢千秋通过它向沈冬在问了请神令放在什么地方——三百年前的记忆竟未过期,谢千秋很顺利摸到了地方,几乎是抢了请神令。
只是这旨一成,若本体跟着罗生一同粉碎,谢千秋必然是活不了的。
谢千秋知道,沈冬在也知道。
“成旨。”法相缓缓点头,抬手落下巨掌,向着天问按了下来,地面崩出蛛网般的碎纹,遍地魔修眨眼成飞沙碎散。巨掌抬起,向着空中的几个渺小身影抓来,几人惊逃,却哪里躲得过,眨眼就被抓住,轻轻一捻,魂飞魄散。
法相再抬手毫无迟疑地压向罗生,李疏衍一声喊:“慢着!”
法相顿了顿,光芒凝作的巨目扫了他一眼,动作并未停止,只毫无情感地解释了一句:“成旨必行,不得中断。”
“你敢!”李疏衍大喝。
李疏衍真乃人中豪杰,什么人都敢吼,这一声“你敢”把沈冬在激得一哆嗦差点扶不稳他,天上飞的通通被吓得坠地,神灵都懵了,巨掌停了一瞬。
正在这一瞬,一声清啼嘹亮穿霄,火焰灼天而起,高温在阵中荡开一道波,地面上自燃起火,红发的男人从火焰中走出,遮天蔽日的翅翼在他身后舒展开,挥下连绵的火光,每根纤毫毕现的羽毛都是一团镶着金边的火。他的五官在扭曲的温度里看不分明,翅翼一扇,他被燥热的风裹着腾空,飞到法相眼前,平淡道:“回去。”
法相就没见过这么大胆的狂徒,理都不理,巴掌继续向着罗生按去。
男人手里提着一柄流淌暗红色的长刀,此刻他猛然扬刀,向着那巨掌的手腕处砍去。
刀身在空中骤长,刀势又快得悄无声息,落在巨掌的腕上,如同烧红的刀子切开一大块凝固的猪油,毫无阻碍地斩断了手掌。巨掌离体的一瞬蓬作飞光,男人扬刀指着法相的眼睛,声音里压着火山顶的烟气:“我叫你滚!”
飞光如崩雪把男人周身的火盖灭些许,露出一双金红色的竖瞳,竖瞳里是袒露的凶蛮。
沈冬在若能看见他的眼睛,就会知道自己曾经的那点疯狂给人提鞋都不配。
法相被激怒了:“猖狂小儿!”
他放弃了继续针对罗生,重新凝出手掌迅猛拍向空中的男人,男人提刀,刀上火龙咆哮,将法相半个臂膀咬得粉碎!他像是在封禁中憋了太久,与其说对敌,更像不管不顾地发泄,火龙将大阵冲出一个窟窿,金光和雨丝洒落在天问的土地上。
他在雨中若穿金红羽衣,火焰暴烈,却既不光明也不磊落,反而透着股让人心生寒意的暴虐与阴狠,所过之处尽是焦灼。
法相几乎被他压着打,挡了几次已经丢了两条胳膊,男人森然望他一眼,火焰还未来得及重新覆盖住他的面容,法相看清他的瞬间失声道:“是你!”
语气里竟有三分惊恐,他扭身就想回到天柱般的金光里。
“你又是谁?”男人却不放过他,伸手一张,火焰的锁链在雨中生出,将法相捆绑回来,声音嘶哑,“既认得我,你是谁的手下?刑戈?姬璇?沙泽多年前就见过了我,这么多年却没有动静,是你们起了内讧他未通风报信,还是刑戈觉得我不值一提?”
仙神嗫喏不敢言,男人怒吼:“说话!”
“我不知……”法相被他一逼,竟甚是慌乱,匆忙道。
“你不知。”男人缓缓咀嚼这三个字,看着他的目光极尽嘲讽,“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可还有个神灵的架势?”
不等法相说什么,他已用力攥拳,火链紧紧收缩,将他的残躯割得四分五裂,爆成光芒的大雨。
天问的大阵被他毁得近乎不存,中州的雨连绵无尽,砸在狼藉的地面上。男人身上的火仍在燃烧,他仰起头看着黑沉的阴云,忽心生烦躁,长刀卷着风火高举过头,眼看着要把这天劈成两半来——
“够了。”
男人的动作戛然而止,他保持着举刀的姿势僵了一会,身上的狂气倏忽散了。他慢慢放下了手里的刀,扭身低下头看出声的人。
李疏衍仰着头,平静看着他:“火收了,下来。”
众人惊恐地看着他,心想剑主你莫不是疯了?
男人缓缓舒了一下翅翼,竟听话地落了下来。火势渐渐小了,他的羽翼也在下落的过程中散去,等他落地的时候,身上的火焰已经被大雨浇灭。
他站在焦黑的土地中央抬起头,面容既不凶恶也不阴鸷,只是个俊朗的青年人,低着眼,眼角看着便有些向下抹,甚至有些柔气。
他不说话,浑身湿透,向前迈了一步。众人齐刷刷退后,李疏衍轻轻挣开沈冬在的搀扶,独自一人站在最前面等了一会,不见他有其他动作,便道:“过来。”
红发青年眼睫一颤,望了李疏衍一眼。金红的瞳仁里凶意消散,李疏衍觉得他这一眼似乎有点难以言喻的委屈。
李疏衍无声叹口气,声线放缓:“过来吧。”
于是青年走过来。
在大雨里湿淋淋地走过来。
男人比李疏衍高上一点,离得近了,眼就稍稍垂着,雨水砸在他眼角,再顺着脸颊滚到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