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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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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说,画符之时,须得定意澄心,是为静口、静身、静心。夕照垂下头,默默地盯着自己笔下囫囵成一团的线条,微微蹙了眉,最后还是忍不住摔了笔闭目养神,修长的手指抵在纸张边缘,若有所思地轻轻点着。墨笔甫落,笔尖在纸张上溅出几点黑色墨迹,乍一看去,像是在画像中人的脸上点了一抹墨色泪痣一般。片刻后他蓦然扯过袖子,急切地想拂去上面的污渍,却如何也不能去除,只得心烦意乱地径自揉成一团,随意丢至地上,呐呐不语地盯着书案上所有宣纸上似曾相识的面容,眸色越加深沉起来。

泼墨的纸砚,竟全是你的脸。

“郡主,殿下已然吩咐过,任何人都不见。”身后的小厮跟着弱水穿过一道道长廊,眼见就快闯到七殿下的书房,更是急得满头大汗,想拦却又不敢真拦住她。

“闭嘴,本郡主是任何人吗?”弱水扭过头瞪了小厮一眼,直瞪得人垂下头,身体拱成一弯恭敬的弧度。她从不拿自己的身份压人,但有时候能让事情简单点的话,也不介意搬出来用一用。

夕照早在书房内便听到了她那清朗的声音,在走廊上泠泠回响着,忍不住头痛地揉了揉眼睛,一打开房门,便见到了少女难得严肃的脸。

清风穿过书房前的长廊,摇晃着屋檐上垂落着的琉璃铃铛,发出一声声如梦似幻的乐曲,余韵在整个后院回荡着,映衬着少女苦楚又悲怆的吟叹。

“七皇兄,你娶我吧。”后院里一片寂静,满室清冷,只余弱水一声孤注一掷的朦胧轻叹。

刹那间清霜沾衣,寒意彻骨,远处传来几声凄厉的鸦鸣,夕照觉得有些冷。他盯着女子执着无悔的双目,试图安抚道:“弱水,发生什么事了?”

很多时候原本以为能憋得住的情绪,往往在一句轻声询问下便能土崩瓦解,洪水倾泻一般从眼睛里流露出来。秋水剪瞳中的坚强分崩离析,弱水面上闪过一丝挣扎之色,几乎是带上了哭腔:“七皇兄,五皇兄把沧溟抓走了,连父王都束手无策,我——我该怎么救他啊?”

“你这不是在作践自己吗?”夕照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她,“你为了救他,竟然想牺牲自己?”

削瘦的双肩翕翕颤动着,弱水掩目,有些哽咽着:“我想救他……可我找不到昆玉。但若是太子大婚,到时候必定能向皇伯父求得一道大赦天下的旨意,那样、那样便能救沧溟出来了……七皇兄,你娶我,好不好?”

夕照面色沉静,安慰似的一直拍着她的后背,静静听她说完,才缓缓开口道:“弱水,七皇兄除了自己的婚姻已经没有什么能做主了,你不要逼我好吗?”

“可七皇兄既然回来了,不就是打算继承皇位了吗?若想要名正言顺收回我父王手上的兵权,除了娶我有更好的办法吗?”梨花带雨的女子分析起来却是头头是道,“昆玉也有不少族人身陷囹圄之中,若你我大婚,他们便能同沧溟一般重获自由,这样不好吗?”

似是想起了什么,弱水慌张地解释道:“若是你担心昆玉误会,事成之后你大可随便找个理由将我休了——”

“弱水,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她面上看着是个天真无邪的模样,事实上也有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夕照苦叹了一口气,缓缓退后,转过身就无情地关上了门,愣愣地盯着书桌上的满目画像,“有些事一旦下了决定就没有回头路了,不要辜负你选择的机会。”

“七皇兄!我是有选择的机会,可是穷途末路的沧溟——他有的选吗?”

夕照闭上眼睛,脑海中忽然回荡起昆玉的质问,观沧溟的命……

第29章悲与喜

从床头到门槛,是二十三步。

再到院子里的石凳,是十八步。

再加两步,就能抚摸到院子中高大的树干,触感粗糙,像是已经经历了不少的风霜。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枯叶破碎的哀鸣,在久无人烟的山岭中额外的响亮,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踏在满是碎石与落叶的小道上,沙沙作响,时强时弱,令人心颤。

扶着树干的望舒蓦然转过脸,露出一个温煦的笑容:“谢玄?”

谢玄定定地盯着他面上几层厚厚的绷带片刻,不温不火地询问道:“二殿下,近来可好?”

踌躇着抚上自己不久便要重见光明的双眼,望舒唇边晕出淡淡笑意,清贵雍容:“你既然来看到我这般模样,便是一切都好了。休养了大半个月,我眼前的绷带可是能够拆下了?”

谢玄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随即点了点头:“就由臣下代劳了。”

铜镜中的人生得一副俊秀面貌,眉目宛然,目若晨星,眼眸转动之时,流光溢彩,摄人心魄。望舒已然许久未曾见过自己的相貌了,他抚摸着自己镜中苍白的脸,有一瞬间的惘然。

“二殿下,有什么打算?”伫立在他身后的谢玄循循而问。

“我不知道……”乍一见到光,眼睛还是有些不适应,望舒捂住自己被晨光刺得险些要落泪的双目,随即肯定道,“不过,我要回邺城找梅梅。”

“也好,七殿下可是挂念您挂念得紧,还特地派人来寻您回去。”谢玄话音刚落,望舒就隐约见到一个高大的男子从外门踱了进来,足底无风,想来也是个高手。

“至于梅三弄,二殿下无须费心了——”谢玄背过身,神色清冷如月下寒霜,唇边更噙着几分冷酷的笑意,“他就在这里啊。”

他就在这里?大半个月的休养时间在望舒的眼底种下了迟钝与虚茫,身体更是瘦弱得像是一株霜染雪驻的枯竹。他心下腾起一阵欣喜,努力地站起身,费力眨了眨眼,试图看清楚来人的模样,问得小心翼翼:“……是梅梅吗?”

晨光乍破,面前的男子的相貌在视线中都变得清晰了起来,望舒有些怔然,呐呐地问:“你是谁?”

来人恭敬地冲着他行礼,随即木着一张脸,张口道:“二殿下,属下的声音您可还记得吗?”

猛地后退一步,一只颤动的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不慎打翻了案上的铜镜,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大大小小的碎片中映出望舒被割裂的惨白脸色,他颤着声,喉咙险些堵着出不了声:“你、你是杜如晦?”

“是的,二殿下。”杜如晦供认不讳。

“那我——”望舒无助地望着自己瘦如枯骨的手掌,眼睛黝黑,眼底是一片深不可见底的死寂,“那我的眼睛是怎么来着?是谁的?!谢玄你说话!”

谢玄慢慢地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无措的眼眸,正急切又茫然地睁着。他唇边带着清浅笑意,目光却冷冽清明,启唇一字一句道:“二殿下,所以臣方才说梅三弄就在这里,他的一对明眸—殿下用得可还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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