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三弄?”这三个字仿佛丝线一般,将破碎的过往一点一点拼凑一副模糊的画面,从眼眶中挣扎着要窜出来,被理智融成一团温热的酸涩。望舒怔愣片刻后点了点头,喃喃道:“好像是……我也有些印象……”
当初一念之差,二殿下因梅三弄而双目蒙尘,如今也因他重获光明。观沧溟定定地望着那对熟悉的眸子,脑海中不禁回荡起梅三弄以往说过的话。
——生是为了他,死估计也是为了他。
“对,我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望舒点了点头,带着几分感激望着昆玉,满脸恳切,“你多唤几声我的名字,这样我便知道自己还在,否则我怕自己下一刻就忘了。”
昆玉却不答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异于常人的眸子,直到望舒窘迫不安地拧着自己的衣角。
然而最后他们一个天命陨落,另一个则是前尘旧事俱忘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也不好说是令人扼腕,亦或是解脱。
观沧溟摇了摇头,甚至掏出干净的绢布,轻轻擦拭着望舒前的尘埃。望舒也不反抗,想是忆起了什么片段,只是微微低着头,呆愣着盯着自己的脚尖。
这时他顿觉衣袖一紧,一回头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睁着怯生生的双眼,将一个东西递给了自己。
他不明所以地伸出手去,只见一个轻巧的白色物什落入了掌中,脸色蓦然惨白。
那天平原王实在是攥得太紧,他还未来得及取回,便听见了谢玄的声音,于是只得踉踉跄跄地离开。
“这是哪来的?”观沧溟望着掌中的海螺,似乎要盯出一个洞来,不由伸手攥紧了女童细弱的手腕,惹得后者眼眶中都泛起一阵朦胧的雾气。他惊觉自己失态,蓦然松开手,退开几步,手中的帕子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待到泪框中雾气散去,女童才揉着自己的手腕怯懦地转向一言不发的昆玉,细声细语地开口:“天下第一楼,天字二号,恭候大驾。”
“要你来的人,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眼见观沧溟神色大变,昆玉已经猜出几分,他皱着眉头问道。
“天妖令。”话音刚落,面前的女童便骤然化为一张漂浮于半空中的黄符,片刻燃烧俱尽。
第34章最天真
漆黑的睫毛倏忽眨了几下,高挑清瘦的道人近几日来沉默而苍白的脸色似乎因四周鼎沸人声的渲染下,变得红润了少许。
“或许夕照说得不错,是该带您出来逛逛——说不定您哪天又能重新开始说话了。”大概是许久未曾这般身心轻松过,步蒹葭将些许碎银递给面前的小贩,凝视了片刻,才挑选了一只正在吱溜溜直转的纸风车。他将风车递给毫无反应的道人,随即双手包饶着冰冷的双手,注入温和的灵力,心疼地轻叹道:“师尊,你的手很冷。”
正低头找钱的小贩,乍一抬头就觉得面前的男子有些眼熟,再一看忙将碎银退还给步蒹葭,退后两步连连摆手,面上满是感激:“四殿下?小的不敢收您的钱。”
不等步蒹葭皱眉,他又道:“四殿下可是我们这些老百姓的大恩人啊!去年我那五岁的小女被阴邪所附,多亏殿下出手相助才保住她一命。听闻殿下宅心仁厚一直在城中为我们这些老百姓驱邪镇妖,最近城中异事不断,更是多事之秋,我怎么敢收殿下的钱呢?不过一个小玩意罢了,不止几个钱的。”
步蒹葭不发一言地盯着躺在掌中的碎银,正在稀薄的阳光反射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微光。
见面前的贵人忽然沉默,小贩也不敢再多话,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番步蒹葭的神色,见他神色与往常一般冷漠无二,也不敢再稍加打扰便默默转身走了。
“师尊,您听到了吗?斩妖除魔,济世救民,徒儿总算没有让您失望。”步蒹葭垂首定定注视随风而转的风车,搓了搓道人冰冷的双手,声音犹带几分晦涩,“可我为什么救不了自己最想救的人呢?”
一时的来不及变成了一辈子的错过,之后他便一直生活在噩梦里,盼望着哪天能够醒来,能够全部忘光,迎接他的会是师尊熟悉的一个拥抱。
上好的金丝楠木桌正中摆放着一锅香气四溢的人参乌鸡汤,左侧是一盘金黄酥脆的凤眼佛手,左侧则是一道鸳鸯红袍虾,边缘还有一碟山珍焖滑肉和一碗吊烧琵琶鸭。
“师尊,今日是徒儿的生辰。”步蒹葭伸手夹起一筷子鸭腿,放置在道人面前的白瓷小碗里,兀自说道,“听说天下第一楼的菜是出了名的好,师尊,这是您最爱的烤鸭。”
一旁上完菜的店小二正待给两位客人斟酒,只觉身侧气质绰约的白衣道人自入座伊始便一言不发,心下好奇,于是暗自低下头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只见背负一柄血红长剑的道人双目泛白,面色青灰,朦胧之间似乎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死气,他吓得不轻,也不敢久留,匆匆忙忙找了个借口便溜之大吉,连酒也洒在桌上大半也顾不得。
总觉得里头那位自说自话的男子有些眼熟,但是一时半会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哪位——关上门的店小二心下直犯嘀咕,这时他听到楼下掌柜正在呼唤自己,也来不及细想,应了一句便挂上了招牌的热心笑容,窜下楼了。
“师尊,你若是——”步蒹葭又夹起一筷子,余光却瞥到自家师尊枯枝般的五指攥成拳头,手中的纸风车更是不知道何时碰掉了,不由面上一怔,宽慰道,“师尊别急,我找找——”
他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打量了一番也没有找到,心下不免有些急躁起来,便径自打开了房门,在先前两人经过的路上弯着腰反复寻找。
稀薄的日光被夹杂着一丝冷意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化为一簇簇光束照亮了整个过道,轻埃飞舞,和光同尘。步蒹葭指尖一动,安静地躺在过道角落的纸风车便飞回了自己的手上,他的面上浮现了一瞬微弱的温和,双眸微敛,似乎是忆起了什么令人难忘的趣事,正待转身之际,却不期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线。
“原来是你。”
循声望去,甫见房门半开半合,一人长身玉立,恰好处于明暗交界处的面孔蒙昧不清,但那双虽然背光却仍熠熠的眼睛中唯独深藏着兀自涌动的暗流,锋利如刀。
原来不以为意的视线在碰到缩在昆玉身后之人身上后变得冷峻了几分,谢玄深邃的瞳仁更是蓦然一缩,面上的神情淡漠中透着冰凉:“来的人真不少啊。”
他这话一出,望舒脸色发白,薄唇紧抿,整个人都瑟缩起来,似是怕极了面前的人一般紧紧挽着观沧溟的手臂。
昆玉没理会谢玄的绵里藏针,云淡风轻地示意观沧溟与望舒一同坐下,这才转过头望着他,单刀直入主题:“你想要我用什么换?”
似乎是诧异于他的直白,谢玄挑了挑眉,也毫不客气地回答道:“我所求跟你一样。”
昆玉不置可否,只是望着他没有说话。
“你们一族人被奴役了这么久,难道就只想着带着族人安安静静避回九幽,没想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若真是这么简单,你也没必要在城中为非作歹,闹得人心惶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