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虞小友是后生晚辈,非生心肠草木冰石。”尚时镜微微笑道,“商道友此言说来毫不脸红,当真是叫我大开眼界,倘若我帮助他人的行径都可称之为阴险狡诈,那么作为夺舍他人身躯的商道友,又该得到何种评价?”
颠倒黑白,玩弄人心,果然是尚时镜。
他说的没有一个字不对,说的却也没有一个字对。
商时景一时竟无法还嘴,对方死死踩住了他的七寸,光是夺舍这个罪名就够打他下十八层地狱。虞忘归本就疑惑,一瞧商时景阴晴不定的神情,顿时心下了然了大半,不由得心生鄙夷,暗暗奇怪易剑寒生性孤高傲气,怎会与这等阴险小人待在一起。
纵然商时景没有看向虞忘归,大致也知道对方心中在想些什么,非礼勿动就已是盗,占据人家屋子的窃贼人人喊打,更别提是人的躯体了。生命只有一次,任是谁都不愿意自己变成他人的备用肉身,来此异世时,商时景的确占据了尚时镜的身体,他并不能否认。
这话无从反驳,尚时镜并未说错,连带着之前商时景所说的那些仿佛都成了笑话,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尚时镜会在此刻出现,说出自己心底最恐惧的东西来。不过说起来,这倒也的确是尚时镜的风格,神出鬼没,在他人最不希望的时候出现,做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不错。”商时景苦笑道,“当初夺舍你的身躯,的确是我之过,虽然我并非自愿,但确实牵连及你,我无法否认。其实说来倒是轻松了,我也好将这一切完完全全的告诉你。我一直知道虞小友你的血海深仇,只是局限于身体,为求自保罢了,当初的天先生与我都是一人。”
“什么?”
虞忘归大惊失色,诧异道:“你就是天先生?”
“不过,不然你以为易剑寒为何会突然多出一个故友,他又为何让你不要轻信天先生。”商时景苦笑道,“此事实非我愿,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都是如此。此人名为尚时镜,易剑寒所说的天,并非是我的本名,而是我的外号,若我有心伤他,他又怎会平安无事在此重现。我一直以来最不希望知道的人,就是你了。”
这话说得在理,话糙理不糙,从来没有听说过夺舍还会留人性命的,虞忘归若有所思,心中仍旧存疑,于是皱了皱眉,刻意问道:“若真是如此,那当初在那处寒潭洞窟之内,天先生为何说那番话?”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初见你时那般亲切和蔼,之后却待你那般冷酷无情。你初见时还问过我,是否认识你的父母,这贝叶与黑绳都是我亲手系在你身上的。”商时景苦笑道,“难道你一点都不曾好奇,我的态度何以会发生那么天翻地覆的差别吗?”
听到此话,虞忘归其实心中已经信了大半,毕竟易剑寒再是如何神奇,他也不可能将自己未曾见过的事告诉另一个人,即便是天先生告诉易剑寒,也不会详细如此。这些过往自商前辈口中说出,不由得叫人倍感恍惚,好似恍如隔世,那个月夜在尘封的记忆一块角落苏醒,他沉默片刻,开口道:“不错,我的确很是好奇。”
“那时你经历的打击太大,我尚且自身难保,易剑寒与我许久不见,亦是生疏,我若是告知你真相,你当真能承受得住,又或者能够信我,倒不如给你一个目标,叫你先恢复过来才最为紧要。”商时景缓缓说道,“我与尚时镜此人虽然从未正面交锋过,但是他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之后纵然有心想对你明说真相,又如何说得出口。”
虞忘归沉默片刻,忽然看向了一直不曾言语的尚时镜,对方好整以暇的站着,身后缓缓走出一人,正是万长空,他自懂事以来就不曾见过亲人,养父对他的确无微不至,可毕竟是个大男人,难免有粗心的地方,偶尔午夜梦回,虞忘归也会想念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在何处,又是什么模样。
他们是不愿意要自己,还是也在努力的寻找着自己。
如今见到了自己的大伯,他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多么惊喜,父母的真相似乎还笼罩在疑云之中。
知道的越多,虞忘归的困惑也就越多,好似有越来越多的谜团缠绕着自己。
万长空为何而死?尚时镜为何要杀他?天先生与商前辈若当真是一个人,他们到底为什么会卷入夺舍一事之中?商先生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自己又该信谁?
“你能够将这些告诉他,可同样能够将真相说出来吗?”尚时镜似笑非笑,好似看透了商时景心地最深处的秘密,他缓缓走向前来,万长空紧随其后,高大的身形带来极强的压迫感,叫人一时不敢轻易动弹,“你的修为不及我,他的修为不及万长空,更何况,你忍心看他们伯侄二人相残?”
商时景反问道:“你在威胁我?”
“是威胁吗?我只是让你看清眼前的局势,以免你贸贸然做出愚蠢的行为,还有你身旁这位小朋友,让他消消火气,倘若还未能听明白,就别擅自轻举妄动。”尚时镜身上囊括着所有令人厌恶的特点,太过聪明,心狠手辣,笑里藏刀,只要他愿意,能不动声色之间气得人口吐白沫还无力反驳,商时景越看他越不是善茬,而且这话说得很对。
商时景下意识将虞忘归护在身后,尽管对方实力远胜过他,虞忘归有些莫名其妙的看向他的背影,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做些什么,不由得愣了愣。
尚时镜的鼓掌与赞美来得讽刺而意味深长,他眉目轻扬,似是带着些许笑意,说不上是轻佻,却也没见多么正经端方,未曾露出半点破绽,万长空站在他身后,陌生而冰冷的看向商时景,像是明晃晃的尖刀刺入他的胸口。
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认识的人,就是万长空,尽管对方毫无任何神智可言,不过如今看到他与自己为敌,还是不由得商时景生出几分唏嘘。
“你当初到底是如何夺舍我,而易剑寒又如何与你相认,你们二人是什么关系,你敢尽数告诉他吗?”尚时镜似笑非笑,轻声道,“你看到了未来,而易剑寒想要掌控一切,可最终什么都掌握不到,你想得到的,都未曾得到,筋疲力尽挣扎活下去,快意吗?”
商时景不得不承认尚时镜的言语极有煽动力,他在这世界上苦多过甜,心累多过欢喜,见到虞忘归很好玩,认识易剑寒也是好事,甚至于结交巫琅也很幸运,可尚时镜就像是一个噩梦,无时无刻,毫无缝隙的在他人生里毫不犹豫的践踏而过。
这条路程太长了,他觉得很累,很想歇一歇。
最好醒来时,已不会再有这样的疲惫跟忧虑了。
“你想说什么……”商时景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问道。
尚时镜语调轻柔,他忽然伸出手来,如同情人般抚过商时景的脸颊,声音含笑,缓缓凑近了些脸,呢喃道:“你想不想回去,回到你本来的地方。”
有那么一刻,商时景流露出了渴望的目光,他诚然不怀念孤独,却想念安逸跟平庸,只是随即心脏传来的疼痛感,叫他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意外的不舍。他很快就收敛起了自己的神态,却被尚时镜捕捉到了,对方嗤笑一声,缓缓道:“掩藏自己的渴望,是虚伪的一种方式,你在惧怕什么?”
商时景反问他:“你会这么好心吗?”
“你对我的怀疑,毫无任何根据,也无任何由来,是你曾经夺舍我的身躯,若我说自己既往不咎,你未必肯信。”尚时镜忽然转过头,看向了虞忘归,讲话竟然十分轻柔,模样与商时景有好几分相似,好似他全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虞忘归的事一样,“我从不曾害过你,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虞忘归略显踌躇了起来,他的确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你会相信一个夺舍他人身躯之人的话吗?”尚时镜忽然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却叫人感觉到浑身发冷,好似手脚都在发麻,他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声,“他与易剑寒对你有何图谋,你又可曾想过?”
“我……”
虞忘归皱了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