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是一个四季分明的岛屿。每至寒冬,落雪结霜、冻风凝冰,这些冬之灵魂一一都不会缺少。不如那名为西西里的小岛。即便到了十二月末,仍天阴灰霾,到处落着淅沥小雨,水汽黏沉,令人觉得若是肺里堆积有陈年的尘埃一样,一吸入空气就变得混浊不清,难受非常。
虽然严寒,但是绝美的日本岛之冬。
对比起他在意大利过的几个冬天,实在是好过多了。
生火烤碳、皮袄棉褥、暖肉香酒,无一不是冬天给予世人的恩赐。
然而,身处此方如仙之境,人情故里、佳朋好友,他可以谓是美满齐全了。虽不能算是锦衣玉食、腰缠万贯,但也总为丰衣足食、安逸平淡。
但在与友人交谈后的那个夜晚,他夜半难眠,辗转反侧,终是起身望月,竟遥思他乡起来。并不是这儿的生活有什么欠缺的,只是怀念在意大利时那单纯贫苦的可爱日子。
人总是会被周遭环境影响到品性的。回想起那数年,应当是他这一世人中活得最坦率的日子。无论是艰难的战斗,抑或是烦琐的日常,他都可以舍弃那些扎根在血脉中的踟蹰,跟随着那群耀眼的同伴们,一同拼搏,一同哭笑。
爱或恨,都是如此的明白清楚、纯粹无暇。
可是现在,他却忘记了在那儿学到的率真。只是Giotto朦胧暧昧的一句话,就能够把他击倒成如今这幅丧家犬模样。他抑不住去思考自己这么几年所付出的、所等待的感情。
自己到底有没有强迫G去接受。
到底是不是自己一厢情愿。
如果换做是别人,对方是否依旧会落入情网。
又或者,G压根不在乎。
不在乎被爱,只在乎去爱。
而那永远不变的,能让G去在乎、去爱的人,只有Giotto。
他深晓这个已成定局的道理,他告诉自己不要去妒忌,但又忍不住去想。
他到底是什么。
对G来说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如果他说,不希望G回去的话,对方就真的会不回去了吗。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完全没有底。从相识开始,从来都只是他在为G付出,没有求过任何回报。本来他以为自己一直会对这样的无私贡献甘之如饴,但这种单向的平衡却被Giotto轻易地捏断了。
他那颗坦然宽宏的心,正因为爱恋而开始一点点地变得狭窄。
自那以后的数日,他再没有去过青茶庄。这些天,日子是一时一刻地捻着指头过的。回想至刚回到日本不久之时,他也是跟这次一样,隔个三五天才去一次探望G。那个时候,他仍觉得无需去得那么频繁,招人话柄不已,或许会叫G厌烦。但不知是自何时起,过去茶庄的间隔变得越来越短,变得现在这般,一日不去都觉得坐立不安。虽然心早就不在,但他的身体依然固执。
他这么想着,若是见不到自己的话,G会否伤心寂寞,会否颠覆一下惯有的光景,从那幽僻之地抽身出来找他呢。
他就像是奢望着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一样,烦躁地待过了这几天。
当他的耐性与思念都耗尽,还是没有等来他想见的人。
他终于不想再执拗了,与其这么浪费时间,还不如亲手结束这一段苦楚的相思。于是乎,他便久违地踏上那个熟悉的院落,怀着兴奋与不安,拉开那扇薄薄的纸门。
然而见在眼底的,不是他魂牵梦绕的景致。
空落落整洁的一间房室,干净得如同一尘不染,从未沾染人的气息。
那或许只是打扫过后出现的极为普通的画面,却在那个瞬间撕裂他已经近乎破碎的底线。他杵在门前,深垂头,连有人靠近都不察觉。侍女知道他来是找谁,便告知他G与Giotto一同出去了。
一个理所当然的、毫无震撼力的消息,却能把他心内最后一点火星轻轻捏灭。
他没有去等二人回来,而是顶着突然落起的大雪,拒绝了递来的纸伞,匆匆离去。
等到G回来的时候,院里仍留有一行淡淡的脚印。G认得出,那不是茶庄女儿家娇小的脚。
G没有去问到底有谁来过。
答案已尽在心中。
很快便要迎来这一年的最后一夜。
被冠以团圆与美好的那个夜晚,能否经得住这场风雪的涕零。
那二人在这场冬雪之中,是愈行愈远,擦肩而过;还是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灿烂、最热闹的除夕之夜,是在意大利西西里岛度过的。圣诞的灯饰还未拆下,就等着这几日过后将要来临的隆重夜晚。岛上的居民并不介意有否不应节,都把自家最漂亮得体的衣裳穿出来,忘掉日常生活工作的一切烦恼,走到街上载歌载舞,或饮醉或撒泼的,在今夜都能够得以谅解。他最难忘的除夕,是他在意大利度过的第一个除夕。本以为会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什么的,但事实上他完全没有心思去想这些有的没的,而是被那个顽劣的首领兼友人整蛊得东歪西倒,被盛绽在整个夜空的璀璨烟火撼动得无法言语。
那一年的除夕,西西里岛罕见地下了小雪。星星点点的雪花在火光的辉映下,若是落下了一场凄迷的磷火栉雨,大家欢呼着,拥舞着,在这片寒冷而湿润的华丽之中疯狂得忘我。Giotto早就兴奋地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的身边就剩下G。他们二人在熙攘的人流中有点跌跌碰碰站不稳,但在焰火炸开的那一瞬间,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屏住呼吸。焰火在他的眼球里绽放出一轮又一轮的高潮,他与G的手臂始终紧贴着,在这片冬季的低温之中,唯有那一部分的皮肤最为暖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