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桑野还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只记得一两句。
他妈妈温柔地说:“那毕竟是你的理想,怎么能就这么放弃掉?我还是希望你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桑秦拧着眉头似乎是有些生气:“理想当不了饭吃!”
桑秦最终还是辞职走了,走的时候甚至没有和儿子多说什么话,只叫他好好读书。
他妈妈哭起来也很漂亮,眼泪安安静静地掉,还强撑着笑,叮嘱丈夫说:“在外注意安全,身体更要紧。”
桑秦只“嗯”了一声。
绿皮火车、红白蓝条的编织袋,兜走了一个家全部的温暖。
教职工宿舍要空出来,他们母子两租了外边一个更小的房子,头两年桑秦也没什么闲钱能寄回家,他们紧巴巴地过日子,生活来源全依靠妈妈的翻译工作,还有响透了许多个夜晚的缝纫机的声音。
租的小房子离学校更远,桑野再没吃过一块五一碗的甜豆花。
桑秦两年都没回家。
桑野上初中的时候,教职工大院里有户人家买房搬走了,傅妈妈赶忙联系了阿野妈妈,把这边的教职工宿舍租下来,他们这才又搬回大院里。
他妈妈不再像新鲜美丽的百合,没有爱情滋养,又被生活折磨,她的脸上看起来总有一些苍白,可她仍旧会温柔地对每一个人笑,那么好看那么美。
初一上学期临近年关的时候,她脸上突然焕发起光彩,好像年轻了好多岁,灿烂的笑容又重新回来了。
桑野立刻猜到,问:“我爸是不是要回来了?”
“对!刚刚你爸爸往傅叔叔那里打过电话,他今年过年要回来了!”阿野妈妈笑着抱住儿子,开心得像个小姑娘。
桑野笑起来和他妈妈眉眼很像:“你这么开心啊?”
“当然了,你爸爸要回来了你不开心吗?”阿野妈妈还像摸小宝贝一样摸摸儿子的头,“阿野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弄!”
“我想吃豆花,”桑野也挺开心,“要甜的。”
阿野妈妈嗔道:“这个我不会做呀!你怎么为难我?”
于是桑野借了傅家兄弟的自行车,载着他妈妈去吃甜豆花。
她的棉布裙子飘在秋冬交错的晴天里很美,一手扶着车座,一手轻轻搭住遮阳的碎花宽沿帽,仪态优美像个富家小姐。
桑野的校服被风扬起来,他听见妈妈在背后叹说:“我儿子长大了。”
下车时候阿野妈妈眼睛还是红的,可怜可爱的模样仿佛仍旧是少女时候。
甜豆花他们只要了一碗,阿野妈妈笑得很好看,她说:“我不吃,我喜欢看着你吃。”
桑野只吃了一半就把碗推过去:“他们家没有以前做得好吃,我不要了。”
于是阿野妈妈笑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儿子长大啦,学会心疼妈妈省给妈妈吃了。”
少年未褪稚气,红了面颊朝妈妈说:“你胡说什么,谁省给你吃!”
她舀了一勺,笑眯了月牙儿似的眼:“真甜!谢谢宝贝!”
桑秦回来的那天,阿野妈妈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她和桑野口味都清淡些,桑秦则是苏河本地人,喜欢吃辣。
满桌子红红火火。
他妈妈穿着她最喜欢的裙子,打扮得很漂亮,还描眉化妆,抹了淡色的口红。
她有一种惊人的天真无瑕的美。
桑秦回来的时候也很高兴,和妻子拥抱许久,坐下桌来,看着一桌的菜却突然愣住。
“怎么了?”阿野妈妈问。
桑秦在妻子满怀期待的目光里犹豫着,尝了一口妻子做的菜,却剧烈咳嗽起来讨水喝,忪怔好一会儿才说:“我吃不惯。”
碗底的豆花有些太甜了,桑野一边吃一边想。
那年冬天阿野妈妈为丈夫学做粤菜,笑着捧给丈夫的时候,桑秦吃了口饭菜头一句竟然皱眉挑剔说:“你这做得太不正宗。”
他从来不会多看一眼别人的付出。
阿野妈妈攥了把手,桑野少年气盛,当时就和他爸翻了脸:“我妈做给你吃就不错了!”
桑秦的文儒修养随着两年前的辞职也一并磨淡,子不可逆父的讲究噌一下冒上火气来,一开始还憋着些:“桑野,你就这样和爸爸说话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