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荣秋没看他,盯着车灯照亮的尽头看了一会儿,熄了火。
楼房不高,没有电梯,陈荣秋跟在晏西槐身后,盯着他脚上的鞋,在心底默默数着台阶。
台阶转过五次,晏西槐在他身前停下,陈荣秋跟着停下脚步,站在他身后一步距离,看他抬手激活键盘输密码。
他没有避着陈荣秋,六位数字,他输得不紧不慢,两秒后,门锁开启,晏西槐侧身进去开了灯,站在门边,望进门外人的眼睛。
陈荣秋同样也在看他,却没有动。
“就到这里了。”他说。
晏西槐很淡地笑了一下,问他:“害怕?”
陈荣秋摇摇头,片刻也笑了笑,“嗯”了一声。
晏西槐温声说:“怎么还像是个孩子。”
陈荣秋垂下眼睛,勉强保持着笑容:“是么。”
“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晏西槐这时的声音很温柔,像是橱窗里漂亮的糖果、广场上空飞舞的气球、旋转木马外灿烂的笑容,让所有好孩子心甘情愿落入奇幻的迷梦。
陈荣秋抬眼看向晏西槐,片刻,终于听从心底的驱使,搭上递到他身前的手。
那只手温暖、干燥,轻轻握住他的,带着他跨过门槛。
玄关的灯开着,陈荣秋瞥过自己下意识握住的手掌,有些狼狈地别开眼,低声道:“你说。”
门在他身后关上,晏西槐收紧五指,捉住他想要抽出的手,轻轻往身前一带,将面前的人拥入怀中。
陈荣秋的大脑有一瞬的空白,随之而来的是鼻间须后水残余的淡淡清香,和衣领处的沉着香气。
他只觉得眼眶热得有些发疼,喉咙像是被一整颗青柠堵住,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手上着了力,心底却想就这样沉溺在这个怀抱中。
“别动。”晏西槐说。
他将陈荣秋圈在自己怀中,轻声道:“让我哄哄你。”
陈荣秋眼中的泪水眨眼间就淌了下来,他卸了力,将额头抵在对方肩上,任泪水渗透肩头的衣料,濡湿了那一片肌肤。晏西槐的手掌虚虚地覆在他的后脑,用手臂的力量和整个怀抱让陈荣秋感受到他的存在。
爷爷去世后的悲伤、日久积累的烦闷和痛苦、以及在这个人面前抑制不住的委屈,在这一刻、在晏西槐包容的怀抱中尽数爆发。
他已经没有余地去思考其他,从在机场见到晏西槐开始,到在他的一字一句中迷失,最终,陈荣秋沉沦在晏西槐的温柔当中。
他最大限度的克制终于引来最强烈的反噬。
他不怕被晏西槐看到他任何狼狈的样子,只是害怕无法得到他期待的东西。在旁人面前他始终是那个镇定、体贴而温柔的陈荣秋,因为能够完整安抚他情绪的只有一个人,他不可能在其他人面前崩溃,却不必在这个人面前戴上任何伪装。
这个人说了要哄他,就一定能够哄好他。
玄关的灯被晏西槐关上,在黑暗中,陈荣秋闭上眼睛,浑身颤抖。
晏西槐听见无法抑制的哽咽,将一个吻落在他发顶,掌心抚过他的脊背,为他缓慢顺气。
“别再瘦了。”晏西槐叹息。
陈荣秋离开他的时候,身姿体态如同一棵雪松,健康挺拔;但半年前在N城再次见到他,晏西槐一眼就看出他瘦了很多,长款大衣也遮不住他单薄的身形,下半张脸几乎要陷进围巾里,神情淡漠,神采尽失。
那并非是在婚礼现场,而是在Y大的校园中。
陈荣秋抬眼望向远处的塔楼,而晏西槐站在他身后,隔着一个中庭,静静看着他。
但此时的陈荣秋较之那时,还要消瘦很多。
他伏在晏西槐肩上的时候,后颈脊椎的那一节骨头独自支撑着,肩胛骨撑起薄薄的一层肌肉,晏西槐的手抚过那里时,能够感受到耸动着的轻颤。
陈荣秋曾经与晏西槐的怀抱无比契合,双方身体的每一处弧度、曲线,仿佛都是为对方而生;但如今晏西槐再度将这个人拥入怀中,就没有什么能比这个动作更能让他感受到旧日今时,双臂间的空隙仿佛他们分开的这五年,时空的距离不仅让他们的身体变得陌生,也到底在看不见的心底留下了无法愈合的伤痕。
晏西槐对此无可推卸。
但此时不需要多余的言语,一切严肃的对话都应该放在都应该放在风和日丽的白天,在心平气和的氛围中进行;而夜晚黑暗中的情绪宣泄,最优解是交给沉默的亲昵。
晏西槐始终抱着他,在他气息平复之前,如同一片绵延繁茂的树,给予他最坚实的倚靠,让他无须有任何保留。
时间从相偎的身影旁绕过,等到夏日夜晚的蝉鸣穿过半开的窗,在两人耳边逐渐清晰的时候,晏西槐用唇碰了碰靠在他颈侧的耳朵,被上面的热度暖出了一个微笑。
“不好意思了?”他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