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看看常曳？本座带你去看他。”萧襄走到窗边坐下，摸了摸白瑟的肩膀。
沉默着，白瑟缩起肩膀，在床上蜷成一团。
“怎么，平日里嘴上也从不饶人，今日也不和本座理论了？心里难受吧？”萧襄笑呵呵地摸着白瑟的鬓角，粗糙的、苍老的手，把几绺碎头发替他捋到耳后。
“弟子知错了，求师尊饶恕。”白瑟捞过被子蒙住头，露出的耳朵尖还有些发红。
“现下知错为时已晚。”萧襄把白瑟从床上捞起来，捏着他的脸颊，紧盯着他的眼睛。
原本那双眼中笃定而凌厉的神色，变得软绵绵黯淡无光，云雾笼罩，整个人都看上去虚无缥缈，犹豫软弱，优柔寡断。
“其余九大宗派就等我处决常曳的消息，你别再给我找事！你若是再敢不要命，拼死了也要救常曳，宗内千余名成员都要与你们二人陪葬！”萧襄恶狠狠地说完，把白瑟丢在床上。气急败坏地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回头看到白瑟像一团黑色的烂布，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脸颊上还有两个清楚的红色指印。
“你怎么了？嗯？白瑟，你怎么了？啊？”萧襄掐着白瑟的脖子把他从床上拽起来，“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为了一个常曳，你的魂都没了吗！？我门下有你这么个徒弟，简直是耻辱！”
白瑟面无表情地，呆呆地望着萧襄，一言不发。
“你既想做宗主，就该心怀万民。你私藏黄金万两，为何不愿接济穷苦之人？想做人上之人，就该先得人心。你打一开始就找错方法，你对我言听计从，杀伐果断，殊不知有多少人记恨你。你受罚，多少人拍手称快。”
萧襄的眼睛红了，到底是气愤还是悲伤，他自己可能也不懂。
“弟子从未想过要做宗主，求师尊明鉴。常曳的事，是弟子管教不严，弟子知错，请师尊责罚。”白瑟只是点头附和，乖顺得像个家猫。
“我养你，待亲生儿子一般，养你二十年。可你竟想杀我？你想杀我，取代我，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与你二十年师徒情，在你心中就一文不值？”萧襄摸着白瑟的额头，顺着他的头顶，抚摸他的头发，然后抓住他脑后的长发，柔声质问，“你就这么恨我？”
“弟子知错，请师尊责罚。只是，您要我唯命是从，要我草菅人命，又要我心怀天下，要我体恤万民，还要我对您感恩戴德。恕我难从。”
萧襄气得咬牙切齿，一把甩开白瑟，拂袖就要离开，又给白瑟丢下一句：“你就给我呆在这儿！哪儿都不许去。”
白瑟知道，他和萧襄政见不同。
说是政见，倒也没那么夸张。但不论团体大小，想要掌控其中的成员，就必须拿出一些可行的方案。
白瑟始终认为人心不足，不光是看到琴宗的现状如此，接济穷人并不是能让琴宗变好的办法，必须要加重刑罚，重制宗规。
宗规应该起到约束弟子的行为，引导他们做出正确的判断，而不是压制他们的欲望。
等到琴宗所有成员的行为都得到纠正，行为正常以后，在正常的大环境下，再引入奖惩机制，激励成员们加强学习，或是因材施教，鼓励创新，精准扶贫，都还有价值。
事到如今，想这些事情也毫无意义。
白瑟从床上爬起来，一个人朝秋荼堂走。
救不了常曳，至少救下琴宗剩余千人。
其他的，就都留给命运裁决吧。
黄钟其二
杜珏亲手杀死了白瑟。
暴雨之下，他笑着流出眼泪，望着白瑟倒在脚下，血水顺着雨水慢慢失去鲜红的颜色，最终只剩下一缕嫣红，随着阶梯不断向下流淌。
他丢下杖刀，跪倒在地上。
“师尊对不起……是我无能，是我无才，是我没有早早地听您劝。”捂着眼，嘴上却还笑着。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从脸上滑落，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从刀宗带来的同伙已经丢下他，踏着雨水冲进了琴宗。
此时白瑟已经闭上了眼，他的身体泡在雨中，似乎即将融化。那张全无血色的脸上，被雨水洗得干干净净。泛白的嘴唇微微张着，雨水也都灌进嘴里，又从嘴边静静地流出来。
杜珏颤颤巍巍地向白瑟伸出手，只在他鼻尖碰了一下，冰凉，湿漉漉，没有呼吸。
“师尊对不起、对不起……”他又哭又笑，情绪失控，从台阶上站起，崩溃地大吼着、狂笑着。接着他抱起白瑟的尸体，一步一顿地沿着阶梯向下走。
雨水中，石台阶有些滑。
他一路念着“对不起”，抱着白瑟，脚下踉踉跄跄。
他从来没想到白瑟会这么重。
一直以为，白瑟体弱多病，平时看上去也非常瘦削，但没想到，抱着他竟然如此吃力。
他身上的黑色深衣湿透，死后的尸体变得更沉。
杜珏本想亲手埋葬白瑟，还没走下琴宗的千级阶梯，就浑身脱力，跪倒在台阶上，怕摔了白瑟的尸体，直到跪下，才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尸体放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