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一个小小影子跪在院中,寒气袭骨,身子不住颤抖,高举的双手已有些麻痹,却还是咬着牙,不愿屈服。
「……躲在那儿做什么,沈伯。」宋思雁齿缝中磨出话语。
「少……小姐,」眼看四下无人,沈圆才敢从树后贼头贼脑地步出,放下手中一个提篮,随即摊开了件厚衣,给小主子披上。「真是,要是受风了可怎么行……」口中碎碎念着,是真担心。
宋思雁举着剑的手一刻不敢放,只任沈伯将衣裳裹紧。「沈伯,一会少爷一会小姐,你选一个你中意的唤便是,无需换来换去的。今日在外头,你不也唤了我小姐?」
手边正替小主子将晚膳端起,心知没有老爷允许,小主子是不会将手放下了。沈圆皱皱眉,「可……那是因为小姐今儿个着女装出门呀!」说着,手握汤匙舀了口饭菜,送到小主子嘴边。
口一张,毫不客气地吃了,两人动作十分有默契,可见如此情况时常发生。
侧首,宋思雁边嚼边说道:「那这么着吧,日后我若着女装,你便唤我小姐,着男装便唤少爷,无需多有顾虑。」说罢又咬下一口沈伯递来的饭菜,咽下,身子已暖上些许。
「……还是唤少爷吧,」沈圆见小主子吃得急,刻意舀了小口些免得她噎着。「若让老爷听到──」
「爹爹听到又如何?」宋思雁吃没吃相,吞下了口中饭菜,仰高了下巴,道,「雁儿是爹爹的孩儿,爹爹要将我当男儿亦或当女儿养,爹爹说一声,我遵从便是。庄中上下听令于爹爹,爹爹要大伙怎么唤雁儿,对雁儿来说没什么分别,可沈伯不同……雁儿可以是爹爹的儿子,是庄中少主,但若沈伯认我做女孩儿,那又何妨?」
月光穿过薄云落下,照亮了那小巧脸蛋,眼眉间隐约已有一股英气。
沈圆望着,瞧见了眉尾一道小疤,拧拧老迈的眉。为男为女,他明白小主子是真不放在心上,只是这小小身子,已有无数大小疤痕,或许真是身为男儿好……女孩家破了相,就怕要惹人嫌弃。
见沈伯不语,宋思雁转开了话题,「是了,师叔他们,可在西厢?」说到师叔二字,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是,」沈圆也不再多说,继续喂着小主子,「老爷让他们留宿于观岁阁。」老爷师承何处一直是江湖一大谜,今日竟是给小主子给看穿了。老爷下了封口令,连下人也不许说,这事只有小主子与他老圆知道。
「沈伯,你说,」只咬了半口便急着道,「爹爹从未提及师叔之事,眼下,师叔与爹爹多年不见,可会留下个一年半载?」晶亮的眼可比天边的星星。
「……老爷一向不好客。」实在不忍敲醒小主子的美梦,沈圆说得含蓄。
「是吗……」掩不住失望,宋思雁心中其实也明白。别人武家弟子,自小便有武师教导,爹爹从不让旁人授他武功,却也从不将一套剑法拳法传得完全,若有师叔在,他便能求师叔指点指点……唉,爹爹是怕他……学快了学全了?那不是能光耀门楣吗,又有何好怕?
沈圆一口饭递到小主子嘴边,也不见她再张口。小主子心思都写在脸上,她自小便醉心武学,老爷不愿多教,想是有其分寸想法。毕竟……
毕竟那事要忘是太难。
「沈伯,你可知师叔在外的名号为何?」是了,留几日便几日吧,练不出个花样,也好听听师叔行走江湖之事。
「是出尘快剑晏白河。」身为沈家庄总管,沈圆早年也随老太爷在江湖闯荡,至今对江湖人物消息还是颇灵通。
「出尘快剑……」宋思雁喃喃念着,「好个神气的名号!」
见小主子脸上写着『将来要闯个更神气的名号』,沈圆失笑摇摇头,「快吃吧,少爷,饭菜都要凉了。」
「喔。」宋思雁应着。眼下不多吃些怕是熬不到天明了,还是专心地吃,莫再多想。
远处,聚散亭中,一人独立,使了内力将一切尽收眼底。
晚风轻拂,吹起衣襬,宋雨调离了目光,落在了近处的湖水。
湖水随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映进清冷的眼中亦挑起了波澜。
九年了……雁儿每长一日,便代表她死去多一日。九年来,爹逝去,他接掌了沈家庄。
庄内草木、庄外尘事,一般消长,却难再牵动他分毫。就连丢剑,他亦不为所动……唯有雁儿,尚能使他动怒。她也好像真明白,才会三天两头便要捅个篓子,便要带些伤回来。
非得要逼得他有所反应,发怒也好,就是不愿他冷眼相对。
这般性子,可与她像了是不?落雁……
单手负于身后,宋雨拧紧了眉,闭了闭眼。
良久,他才冷冷地道,「这么夜了,小六,何事?」
晏白河这才由小桥另一边步来,「九年前白河未能下山,只能于此向三师兄致意。」微微抱拳躬身。
贼人入庄,妻子与宝剑,三师兄当护哪一方?一霎时的取舍,怕只有三师兄自己明白……外人只知,其妻死了,独留宝剑……
「嗯。」宋雨淡淡应着,头也不回地。「你可有上山拜见师父?」
三师兄不愿多谈那事,晏白河顺其意回道,「师父有令,若未召见,不许白河擅离大人。」纵使恒山离此不过半日路程。
对于师父要小六与那姓蔺的立下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誓言,宋雨不置可否,「传闻,你去了清州?」
「是,随大人办案,便到了清州。」迟疑了会,他答着。三师兄一向便不是多话之人,不只是对外人如此,就连对师兄弟,亦少显露情感。如今多有提问,不由令他微微困惑。
「可见到了老四老五?」并未察觉小六异状,似是不经意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