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着我干什么?”转过头去,正好对上他的眼睛,我底气不足地朝他嚷嚷。
“涛至,你真像一个雪人,纯洁到无人可比的地步。”他没头没脑地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虽然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的确切含义,但我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很快,身边冷而清新的空气突然变得暖和起来。
“这个……”我定了定神,把话题岔了开去,“你很久都没有出现,为了什么?”
他似乎是一愣,马上又反应过来:“我去看一个老朋友。”
“云溪?”不知为什么,这个名字居然毫无牵绊地从我口中冲出,我讶异自己居然有那么好的记忆力。
他显然也很吃惊,呆了半晌后点了点头:“对,云溪。”就那一瞬间,我再次看见他眼底一抹很不明显的伤感。
我抬头看着飘飘落落的雪,不再说话。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直觉告诉我只要一旦触及云溪这个名字,我们之间就会出现冷场,尽管说不出原因,但我们分明感觉到它的存在——或者不如说是云溪的存在。虽然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但他就那样真切地隔在我和他之间,就像《蝴蝶梦》里的吕蓓卡……
一念之间我自嘲地笑了:我是什么?寒思又是什么?用吕蓓卡来比喻云溪,是不是太过荒谬了?无论如何,我和他充其量也只是朋友而已——就像所有男人和男人都可能会成为的朋友。
又陪我看了一会儿雪景,他把我送回了房间,告辞离去了。没有多说什么,似乎我不小心提及的云溪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是一个伤口,是一个不可以轻易触及的符咒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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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晚饭桌上我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父母望着我的眼光中别有一番深意,几次欲言又止的母亲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涛至,你到底在和什么人交往?”
我当然知道他们看见了留在院子里的脚印,我什么也没说,放下筷子垂下眼睛望着自己的腿,这一招似乎很有用,他们立即沉默了,直到晚饭结束,我都没有再听他们提起过这件事。
我发现自己现在养成了一个奇怪的习惯,常常喜欢坐在阳台上定定地看着围墙,似乎我知道不知什么时候墙头会有东西出现。常常喜欢侧耳倾听空气中雪花飘落的声音。那声音总是若有似无,似乎不经意之间像天籁一样轻轻敲击着我的耳鼓,仔细去捕捉,却只得到一片天地间的寂静。冬天的空气清新而寒冷,看不见的冰凉而细小的水珠一点点地渗入我的头发和肌肤,我浑然不觉。
我不知道一向最怕冷的自己怎么可以无视这一切,气定神闲地在冬天的风里一坐就是一天,不管父母讶异而担忧的眼神。我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他们眼中包藏不住的询问,还有使得我底气不足的深意,我知道他们必定会想方设法了解一切,而我可以做的,就是尽全力隐瞒一切,直到实在无法隐瞒的那一天。
我越来越害怕寒思出现,虽然我同时我是那么渴望他出现。但是,我知道如果他再次出现在我家的院子里的话,我的父母会毫不犹豫地把他逮个正着,这是我如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的。而他,似乎也得到某种心灵感应一般,再一次像空气似的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无声无息。庆幸之余,我不知道是应该感激他的聪明,还是怨恨他的知难而退。也许,这一次,他真的像一个雪人一样,在我的生活里蒸发掉了,永远不再回来。
但我万万没想到,我再一次看见了他,在我家之外的空间里。
新年很快到了,我的家人带着我来到南方的上海过年,这里温暖如春,更重要的是,这里虽然有一所不很有名的大医院,却有一个据说很特别的医生,他的有名在于他治疗病人的方法和任何别的医生都不太一样。在经历过无数次的希望和失望之后,我的父母终于不再一味地求访那些所谓的名医和专家,他们义无反顾地领着我来到这个完全不同于我生长了将近二十年的北京的城市。
当然,我心里很清楚:他们这样做的另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让我远离那个他们不知道的陌生人,那个让他们病弱的儿子甘愿冒着凌冽寒风坐在阳台上一坐一天的神秘访客。
但我没有抗议的权利,因为我是鲁涛至。
我们到达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快要下班的时候,窗外夕阳金黄的光辉洒满我们慕名求访的医生的办公室。在那片耀眼的金黄中,我看见了那个传说中的神医。
他微笑着打量着我,根本没有多看我的腿一眼。他是那样年轻,年轻得几乎不像一个资深的医生,他的声音异常低沉,带着催眠的意味,好像神话中的巫师:“你是鲁涛至吗?我是文仲扬,很高兴见到你。”
“一般说来,我并不完全赞同传统医学中所谓的靠药物来支援人体自身的免疫力。”他坐下来,把手指交叉在胸前侃侃而谈,“那样的结果最后只会导致人类的依赖性越来越强,自身的功能却越来越退化,原始人在没有任何药物帮助的情况下顽强的经过了各种疾病的考验,说到底,都是他们自身强大的免疫系统的功劳,我治疗病人的基本方法,只是唤醒他们体内被药物抑制到快要灭绝的免疫力而已。”
简直是江湖巫术。我无视父母近乎顶礼膜拜的目光,鄙夷地皱了皱眉头。
“这套近乎巫术的理论并不是我的发明创造,否则我早已获得诺贝尔医学奖。”文仲扬似乎能看穿我的内心,安静地微笑着,“久病成医,相信你也多少听说过中国很久以前就有的针灸疗法,我不知道你是否接受过这种治疗,但它的原理根本说来,就是通过刺激人体不同的穴位来激发人体本身的抵抗力,达到治疗效果——我这样说你是否能听明白?”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个医生的敏锐和精明,还有他措辞的锋利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文仲扬对我的沉默付之一笑,不紧不慢地接下去说道:“我相信每个人的体内都有惊人的潜力没有开发出来,所少的只是一个引导者,但是如果病人主观上对这个引导者有着强烈的抗拒心理,他的机体又怎么能接受外界的正常援助,调动自己强大的免疫系统来恢复健康呢……”
我没有听见他下面的话,因为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后那个走进来的人身上——同样的白大褂,同样帅气的脸,同样出众而注目的气质,只是那温和的微笑截然不同于文仲扬略带狂傲的嘲讽——钱寒思!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似乎要突破自己的胸腔一般,在喉咙口用力地挣扎,我的耳朵“嗡嗡”做响,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惊异,我眼前的景物忽远忽近,很久以后,才渐渐清晰起来。
他的惊异并不亚于我,那向来平和的五官间掩饰不住那种极度的讶然,惊喜和茫然在他深黑的眸底交替,狐狸一样细长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然后,他的神色瞬间恢复了平静,好像根本不认识我这个人一样,他若无其事地向文仲扬打招呼:“仲扬,这一份病人的资料帮我看一下。”
文仲扬朝他点了一下头,接过了资料。而他很快离开了这里,好像这里有什么危险的东西一样,多留一会儿就会发生什么不测一样。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我神情恍惚地回到酒店,呆呆坐在自己的床上望着窗外,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清醒过来。
毫无疑问这个叫钱寒思的男人骗了我——什么C大学画的学生,面对一身白大褂的他我好像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光天化日下,一刹那间我突然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毕竟,一个四肢健全的人是没有必要跟一个瘫子深交下去的吧,毕竟,朋友和朋友之间,还是要以实质作为基础啊……所谓抛却世俗桎梏的情谊,都是电视和小说用来赚取人们唏嘘的商品而已。我涩涩地笑了,手指紧紧抓着窗帘,似乎要把那印花的一角撕下来,包裹自己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