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等我等到半夜,在家门口拦住我,和善地问我,想清楚要不要进去。我当然要进去,然后我看见死去的他们,他们周围画着白线所以我不能靠近。
血腥已经闻不到了,人都是僵死的,乱糟糟地蜷在地上,父亲抱着母亲,弟弟抱着花子,是的,我的妹妹就叫做“花子”,这是她的八岁生日,所以我翘掉社团活动,放学去买了Hanako的早春限定礼盒。我买到了店里剩下的倒数第二盒,一共八块,有父亲和弟弟喜欢的水果三明治、母亲喜欢的榛果蒙布朗,还有花子喜欢的开心果慕斯。
被警察带去警局之前,我把盒子放在桌上。桌子摆得很满,寿喜锅和酱油蛋汁拌饭已经准备好了,凉过之后,表面有液体凝固的光泽。
他们一定等了我很久。
No.3
家里的电话有故障,总是自动免提,江口组极有可能听过我的声音,于是我用铁钩划坏了自己声带。其实还可以发声,但当我这样做的时候,没有人想得到这是一个人在试图说话。幸好要用到嗓子的考试已经全部结束了,所以这不会影响我的升学,唯一可惜的是,无法在毕业典礼上重唱校歌。
养父留给我的礼服十分合身,铁灰色外套,深蓝色细领带,我穿着它们和最尊敬的化学老师合影,他还穿着上课用的白大褂,镜头放下,拍拍我的肩膀,他竟哭了。
“恒,”他说,“要加油啊。”
“老师会一直支持你的,需要帮助,回来找我。”他流下更多眼泪。
我想他只是陪太太看了太多电视剧。
典礼结束之后我要赶去打工,一个二年级女生在校门口拦住我,应该是化了妆,或者是她也要哭了,总之她的眼睛扑闪扑闪的。
她叫我“香取学长”,垂着脸问我,能不能把第二颗纽扣给她。
我知道这其中的含义,纽扣是对她很重要的东西,虽然礼服也是对我很重要的东西。我扯下纽扣,递给她,她捏得指甲泛白,表情很开心,说那些流言蜚语她全都不信,还说明年要去东大找我。
但我知道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No.4
我留给自己学习的时间不多,确切地说,是我自己缺乏活着的耐心,所以不想耽搁。但必须要承认,我的大学生活非常充实快乐。
我做了个实用程序,它能帮我进行一般的会话,我也交了几个很好的朋友,其中一个叫做安藤润一郎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呆瓜,但我们关系最亲近。值得一提的是,他教会我打网球,我因为这项运动长高了一大截。
我修够了学分,学到了我以后要用到的东西,比他提早三个学期上研究生。搬离本科生公寓的那天,他和女友一起和我送行,说毕业后的婚礼我一定要参加。
那你们要抓紧。我这样想。
No.5
有什么在召唤我。一直,始终,每一秒。
决定去死已经很艰难,没想到忍住不死也十分不易。
No.6
我没有参加安藤的婚礼,但在电视上看到了我的笨蛋弟弟。
是亲生的那个。他和我有着类似的脸,我记得他从小时候就被当作女孩来养,见过几面,他好像不认识我。至于后来,我觉得他一定是死了。
但他在电视上出现,刚刚作为那家军火集团的代表,打赢了那场沸沸扬扬的官司,在法院门口被记者追拍。他有些憔悴,整个人却透着一股贵气,不是他的衣装,也不是他坐进的那辆豪华轿车,是他这个人。
事实上我之前就听说过他,这个集团的年轻二把手,这家老大也和江口组有些联系。但我只知道他姓邱。
我不打算去找他。我是凤凰,江口组已经渐渐离不开我,虽然病情有加重的迹象,每每接触那些药品,我的身体也都会产生剧烈不良反应,但这都在我的预估范围之内,甚至可以说,都是按我的部就我的班,我想我的时间足够。
No.7
然而事实证明,我的时间是不够的。我们还是碰了面。
他用两支枪,上来就杀了我雇来保护我的三个人,我用吊钩把自己固定在天台的短檐下,听他和他的老大争吵。
吵得想必很痛苦,他哭着,好像快崩溃了似的,叫那个人“兄上”。
哭声果真很难听,任何人都是这样。
No.8
我躲起来只是为了晾一晾他们,看看他们合作的诚意,没想到我这位弟弟真的是笨蛋,他们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东京。
我真是想骂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病死,必须自己出发了。没想到栽了跟头,又没想到是他们救了我。
看来笨蛋也有聪明之处。
No.9
草原风景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