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那位爱装糊涂的老哥会这样认真地见我。当时他就要出发,他果然还是放心不下我弟弟一个人在江口家待着,结果我一到访,他硬是让他的飞机烧着油在机场等着,在自家露台摆好美酒佳肴,和我见面。
其实要说的不多。我给他事先写好的纸条,说我要去阿根廷,要上船,说我要做什么,他沉默了几分钟,眼睛盯着纸面,深不见底的,他最终答应帮我。
事情比想象中顺利,但他突然和我握手,“你是我尊敬的人,”他突然这样直来直去,我还真不习惯,“他也会想念你。”
我当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但我不觉得自己需要被想念。“那就纪念我,用点新颖的方式。”我在纸上戏谑地写。
他竟点点头,颇为严肃地答应下来。
我简直无语,不全是因为他,更是因为突然发现自己多出了很多想说的事,却也来不及说完了。“我收回说邱是笨蛋的话。他很棒,做好了我以为他完不成的事,但你以后还是要多多帮他啊,你是哥哥嘛。”我这样写。
他点头。
“我总是觉得你可以站起来。”
他竟还是点头。
“我留在日本的烂摊子就交给你了。”我指的是那间地下室,还有没来得及用完的药品。
他说:“好。”
“对了,你要是站起来了,记得多带他打网球啊!我大学就是这样长高的。”我简直在没话找话,这支笔拿在手里,我都觉得不自在。我必须要走了。
他一愣,最终笑了,“谢谢。”他说。
No.19
这个笑我很难忘记,正如我很难忘掉我弟弟错愕的眼睛,人在一起久了会越来越相似吗?我有一秒错觉他们是一个人。我这愚蠢的弟弟还是在试图说服我,刀子被我紧紧握着,捅进我的肚子,血弄滑了手,我觉得这种感觉还好,但他这副焦虑强硬的模样让人心烦。他总是这样,执着地想做成什么事,不问问别人是否愿意。
我也不喜欢这种天色,说亮不亮,半青不蓝,惨淡模糊地在他背后抹了一片,于是我把他踹了下去。
我听到他落水的声音,船立刻开远,他追不上。而江口理纱子就在我的手下,其余该死的人也都在船上,都逃不走。余下的时间必定不足我完整地割下她的脸皮,但足够我让她流出和我妈妈一样多的血。
No.20
的确有很多血,我的,她的,很多很多。多得聚成黑色,多得让我觉得此刻自杀也不会有遗憾。这是二十年以来我第一次产生这种想法。我很庆幸,经历过温柔过后我没有变得软弱。仇人在我手下面目全非,我不断告诉自己这件事,你该庆祝,你该笑,该恭喜自己,我又这样想,但我脑海里不断涌现的却是另一种红。
很鲜嫩,轻柔,甚至可口,像是刚刚凝固的液体。那是一种草原上的稀有野果,我找不到却总能吃到。
好吧。我承认我喜欢吃它。
我也喜欢吃巧克力,吃榛果蒙布朗、水果三明治、开心果慕斯。生病之后我吃上两口就会呕吐,也就不再浪费。现在突然想起来,还是有些想念。
我还喜欢东京,喜欢青森,我的家乡。
喜欢傍晚的十字路口、安室奈惠美的歌、荒木飞吕彦的漫画。
还有秋天的草原,草原上的大雁。秋天又要来了,大雁要飞回遥远的南方,海沙尔弹的那把琴我还记得,琴曲我也记得,有一首就是赞美鸿雁。等到几年之后,他再次弹奏起来,也许会把我忘记。
那是最好。
就是不能走神,江口理纱子咬断了我的手指,我又一次血流如注,她的脸已经烂了,咬人的时候显得很滑稽,我把刀子插入她的心脏。血喷在脸上,时间也到了,我被巨大的气浪拍入海中,巨大的粉碎感填满了一切,这艘船,我的内脏,这个世界。颠覆,是颠覆,从没有过的爽快,眼睛还是睁着,我看到的全都是碧绿的颜色。
海水和晨光混在一起,原来是这样的吗?
草原。
我现在可以拥抱你了。
后记1
秋天结束的时候,时湛阳和邱十里养成了打网球的习惯。邱十里把发球练得相当精湛,不过扣杀还是有些难度。他跳得不够高,因此十分苦恼。
后记2
一年半后,一颗私人导航卫星在洛杉矶北面西海岸的导弹航天中心发射,即将绕地飞行二十五年。它被命名为SYUNN。有报道称,这是日文短语的罗马音。
后记3
海沙尔独自在列温克河边住下,红马老了,又死了,河边立起三座石碑,他每天都会在河边放上三束新鲜的青桔梗,此花又名:草原龙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