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视物用眼;巫炤视物以心。他剥开这名身藏玳族之血的少年的皮囊,看到一柄浑然天成的利剑。
“我带你去见嫘祖。”
他于坐骑上朝缙云道,仿佛这世上又有一件值得为之俯首的珍宝。
(贰)
缙云卸下甲胄,洗去血气,往集泷取订做的骨笛,前去西陵。
听闻巫炤在巫之国旧典中偶有所得,百神祭所落成后回西陵研习术法,缙云不多时便在巫之堂的花海中找到他。
花信多未至,绽放的花卉不过十之一二,却足成闲淡景致。巫炤的坐骑伏在一侧寐息,有此庞然之物映衬,高高在上的鬼师便显得有些清癯。
他在兽骨上描画咒文,知是缙云,当即搁下骨片:“什么人如此有幸,竟然能劳你来一趟西陵?”
“知道你回到这里,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缙云在他身旁坐下,扬手一抛,“给,坐骑的回礼。”
骨笛经人磨制,温润无棱。巫炤略一把玩,道:“怎么想起送我这个?”
缙云道:“你提过音律可以增强阵法效力。下次再有魔族来袭,能卸下一些担子。”
“我收下了。”巫炤静了半霎,指尖虚搭于笛孔上,“你真不愧是有熊的第一战将,就是送我回礼,也是在为日后的变乱绸缪。”
他素来内敛,千思百转尽于鸦睫一颤。长睫末梢缀嵌几点天光,烁烁如星子,泄露了少许清寂和疏薄。
缙云察言观色,改口道:“那就当是我听腻了轩辕的琴,想听你吹笛吧。”
巫炤睫下转过一星笑意,执起骨笛,提气奏响。
笛曲悠扬清越,穿云入霄,鸾鸣可拟。
鬼师奏乐,可以之为媒介,或以杀心行杀戮,或以灵气养万物。他往曲中奏入得自天地的福祉,温养缙云疲惫不堪的神魂。感到身侧之人彻底放松下来,他得了真正想要的回礼,一星笑意愈发浓烈。
九分怡然入曲,惑听者之耳。缙云见他笑容,也不禁牵起唇角。
巫炤的笛曲戛然而止。他转头面向花海,压下睁眼看他的欲望:“你这一次,伤得很重,想必遇上了变故。”
“运气不好,碰上一只高等魔。”缙云拍了拍巫炤方欲醒转的坐骑,它认得他的气息,亲昵地嗅了一记,又温顺地趴了下去,“往后总会比这伤得更重,习惯就好。”
“高等魔?”
“和那些成群的下等魔不一样,它能让人看到一些……最不愿看到的景象。很多人因此斗志溃败,没能活着回来。”
“毁人心魄,最是可怖。幸好你心性坚毅,换做其他庸碌之辈,必定有去无回。我很好奇,强大如你,看见了什么景象。”
“都是些幻象,何必多提。”缙云伸出右手,在半空中虚虚一握。“战场之上,我的剑,才是实在。”
巫炤不予评议,再度奏乐抚平他的心神。
缙云想他不会听不出自己语气中的回避。他对旁人有太多的“不可言”,而巫炤心思细腻,总能一览无遗。既无处遁形,便也就没有了难以启齿的负荷。常人会惶恐不安,于他是不能错失的慰藉。
他信任巫炤,一如信任自身。他想护守他的从容,所以不愿让他负上无谓的忧虑,纵他狷介强御,炤炤而察微。
缙云在乐声中沉进梦魇,迫使自己学会波澜不惊。
焦黑的石居……遍地的人族尸骸……再无人息的轩辕丘……
巫炤的……头颅……
缙云猛然睁目。
建于龙渊故迹之上的西陵本有一分引人起敬的神秘,而朔夜黧黑静穆,使得这份隐含杀机的神秘也变得温柔可亲。
“巫炤。你问我看到什么,”他屈膝坐起,手扶膝解平复着混乱的心绪,“我看到我杀了你,割下了你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