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这么说。
(肆)
有熊目缙云为战神。
而一座死城告诉缙云,他终究是无能为力的肉体俗身。
西陵奉鬼师为神明。
而一座死城告诉鬼师,他终究是罪无可赦的常鳞凡介。
缙云忍痛抵达西陵,举目唯有遍城尸骸。城门之前树着一杆单薄旌旗——他知道那是巫炤。似听闻人声,他低垂的头稍稍一扬,又被千钧压下。
“巫炤。我……”
巫炤没有回应。他如已作行尸,前行的每一步都是他该领受的苦刑。
缙云缄默地走在他身后。
巫炤垂着头,背脊却尤为笔直,缙云多少明白他的所思所想:嫘祖和鬼师是西陵的信仰,他若不倒下……还能骗自己,西陵未成死地。所以他不能倒下,他不配倒下。
直到巫炤看到了嫘祖。
无人能形容鬼师跪下后的那声嘶吼。
那是一个人魂魄崩碎的巨响,然后那数千万片自咎与绝望的碎片再飞回他的躯体,把他从里到外刺穿。而他还活着,且活得清醒又清醒,冷静又冷静。
可他宁愿疯了。
缙云跪下抓住他抠进硬土的十指,合在掌心中,但那双手一直是冷的。
巫炤睁着眼睛,这也是缙云第一次看见他的眼睛。那本该是清透的黑,而这双眼的主人逼迫它直面铺天盖地的血与火,便染上了血与火的赤红。这双赤红的眼刻下了每一个死去的西陵人,最后带着虚无落在他曾经最想镌刻的人身上。
血目既染尘埃,心目既入浊劫,他流不出泪来,便只能笑道:“这就是你的选择?”
缙云双手握拳,不语。
时值花食节,匠人多荟于集泷,倘若技艺无法传承下去,人族只有自取灭亡。嫘祖洞明机微,故封城死战,逼姬轩辕奥援集泷。大局之下一族生死终竟微茫,聪慧如巫炤不会不明白。但他心中只认一个西陵,没有嫘祖、姬轩辕和缙云,他不会走进百神祭所,不会被困于乱羽山,更不会在西陵城破时……不能殉城。
“……这就是你的选择。”
巫炤拒绝了他的扶持,徐徐站定。
他神意淡静,微笑。
“缙云,我说过的,我会做我认为正确的事。”——即便,这世间不曾真正有过对错是非。
他所说的正确,是无可转圜的血流漂杵。
(伍)
他踏入集泷残址,无声祭奠被鬼师屠尽的鲸鲵。
他嗓中挤出闷响,喉壁业已血肉模糊,连他都无法分辨那究竟是什么声音……或者他起初想发出什么声音。有明显的气流擦过口腔,唇型自然拢圆,舌尖也抵上硬腭——太过熟稔,反而让他遗忘如何发声。
——此世除却生死之别,不用再相见了。
生死之别。
他撮起的唇片微微一张,最终紧合为一线。
……
“我们从集泷三邑救下来的人被鬼师杀尽了!”
“缙云大人……鬼师他,当真如此恨我们吗?”
……
“……恨?”
“你以为这是他的报复?”
不,那连报复都说不上。
“他从不在意弱者的生死。”
“他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