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吞佛和赦生的关系竟是冷淡了下来,偶尔碰面,也只得三言两语,寒暄几句。饭食不共一处,寝浴不置一所,半月之下见面的次数,五根指头怕是绰绰有余。
吞佛偶尔去看望赦生,不是让丫头拦了,就是赦生不在,起初只道赦生怒头上,也不在意,时间长了竟觉得蹊跷,挑了段时间去得频繁了,丫头干脆说:回舅少爷,少爷差我传话呢,这少爷的房,您以后还是别进了。
吞佛听了,这才隐约觉得,赦生是铁了心的要跟他摊这牌。
两人成亲才这一会子,就闹出这些事,九祸和华颜听了,也实在不安心,寻了个时间找儿子的找儿子,找弟弟的找弟弟,好好谈了番,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吞佛自不必说,赦生那性子,就更不会往外说了,于是合族中亲厚的长辈们,都甚担忧。九祸思来想去也不明白,这两情相悦的两个孩子,怎地闹到这地步,转念一想,怕是初结姻缘,闹小矛盾呢。这小疙瘩的不打紧,反正日子还长,总有磨合的时候,因此劝下华颜,两人都不再上心,一边又庆幸螣邪郎随狼叔离家经商讨经验去了,否则还不知这继子会闹出什么来呢。
转眼便是入夏,吞佛某日忽来雅致,备了颜料画布,对一园子景致细细描绘起来。
忽地有小厮入内,向吞佛报了些什么,吞佛眉头一皱,沉思半晌,匆匆搁下笔朝外走去了。
原来狼叔带螣邪郎出门后,这家中尤其外坊的事宜,有些朱武便交了吞佛打点,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大户家家都有的那些个取巧。只是这次账簿不知怎的,就落在了旁人手上,若是抖出来,怕也不是好事。
吞佛听了这事,亲自到外坊走一趟,心里衡量着开了份名单,要把些个手脚有闲余的给办了。
正一桩桩交待着,又见家中亲信匆匆进来,附耳说了些什么,底下跪的一票人但见吞佛眸中闪过惊异,只那一瞬,他便平静地吩咐领头将待办众人安置了,待他回来再说,便带那亲信回家了。
原来吞佛那出了问题的账子,落在的不是别人手上,正是他那明媒正娶的赦生。
赦生手中拿了这把柄,就让吞佛的亲信唤了他来,吞佛虽有疑惑,也不妄加揣测。等吞佛见了赦生,赦生头也不抬,挥退了小厮和丫头,指着桌上的账本给吞佛看。
吞佛淡淡说:“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赦生说:“前些天得了风声,说有人不知死活,胆大妄为,竟然在大伯的眼皮子底下作那见不得的勾当,我想哪里有这回事,外坊可不是你顾得好好的?结果还就真有这么一回事。”他抬眼看吞佛,“我想你忙得很,这些事怕是底下人欠管教,钻了你的空子去,就自作主张替你拦下来了。”
吞佛听到这里,心中万般思量,却仍面色不改道:“多谢夫人,若非夫人慧眼又岂能查得如此迅速?”
赦生道:“说的极是。”他一指账本,“这桩事就交还你办了吧。”
吞佛正要伸手去拿,却见赦生一手按着那账本,眼里直勾勾瞧着他,半晌才说了句:“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
吞佛道:“你要我拿什么来换?”
赦生一顿,说了两字:“休书。”
吞佛心头一震,见赦生目光,竟是势在必得的神态,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料到赦生恨他,却未料到过了大半年,赦生竟还未舍了这念头。
“你别告诉我,你忘了休书怎么写。”赦生轻声道。
吞佛听了这话,心中忽然腾起一股怒意,口中冷冷道:“夫人好差的记性。”
他直起身子,负手而立,续道:“你将这东西给了大伯,最多罚我个过失,有何证据证明是我所为?再说了,水至清则无鱼,若把网上这点眼子都堵了,又有谁愿意替银锽家卖命?这个道理,大伯又怎会不懂?该查的照查,该办的抓几个办了,也就是了。”
他凑近赦生,露了个极轻佻的笑,说:“这东西,能换什么呢?”
赦生冷着一张脸,哼了声,将账簿丢与他,不再为难。
吞佛神色复杂,只叹了声,道:“你莫要作过了。”
此言一出,换来赦生怒意升腾,极冷极恨的一眼,差丫头撵他出去。吞佛也不回头,径自离去。
待到栏上,恍惚看一眼塘中月,吞佛细细品着心底那点异样的激烈,知是自己……动怒了。然这又为何,却是细想也无果。
时间飞逝,一晃,又要入冬了。
这日吞佛心情大好,连亲信也一一退了,独自一人去看望宵。
吞佛坐在轿里,任人抬着,闻着那秋末冬初的凉气,心中顿时如这凉气般,心清肺畅了起来。
自那次以后,赦生变着法子逼他写休书,两人招来招往,好不厉害。他虽不到挡架不得的地步,久而久之,人也乏了,何况赦生的法子每每不遗余力、不留余情,他若稍不注意,便真会着了道去。如此反反复复,转眼过了半年,最近两个月许是应付得疲了,他甚少上宵那里去。
提起宵,他的眉眼又有了些恍惚。
初时他恋着剑雪,便觉与宵十分契合,然而日子久了,到底宵不同剑雪,不是一回事。他能爱剑雪至深,对宵却是疼宠大于男女之情。日子久了,照顾宵仿佛成了一种习惯,也是他乐意,该然;既然他当初把宵拉了在身边,也就得担下这些。
吞佛这样想着,又忆起剑雪的种种,那点想念,忽地飘远了,像三月里隔了最灿烂的桃花雨,一片朦朦胧胧,看不清那人的样貌。
他记得他的好,却又只是记得他的好。
可,这才一年哪。
轿子到了,吞佛下轿走出来,瞧着许久未来的地方,心底一丝苦笑。这等他回去了,赦生又要用什么法子逼他呢,他几乎是日日成梦魇,只记得那双决绝得好不死心的眼了,当真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