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喉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嘴角的笑有点莫名,“你真以为,我的四弟会那么蠢吗?他们三个人在一起,又是在我天都的地盘上,会死于一个小偷袭?”
过了一会,他沉默的,为自己的话,添上了浓墨的一笔,“他是死在我的手里,而他们两个,死在了君凤卿的手里。”
二十三
罗喉见那只兔子凳大了眼睛,看上看怪物的一样的看他,心里有些好处,也莫名的伤感,接着道,“什么为国尽忠,溢号文和,连替我的四弟提鞋都不配,要享配太庙,他自己怎么不去太庙里躺着。”他的嘴角的笑容,在月光格外的残酷,“没有人可以伤了我罗喉的人,不付出代价,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行。”
黄泉的后背有了些凉意,忽然想到了当年的很多疑虑,先帝忽然病死,皇都的那一个月风起云涌,整整十六个天家血脉,染红了那把龙椅,他本以为这只是现在的皇帝陛下的杰作,却没有想到,这里面居然有武君的一份功劳。
因着莫召奴的事情,他由始到终都不待见那位天启帝陛下,可也正是因为那位好友,他怎么也不愿意皇都有事,罗喉拍了拍的肩,大笑道,“他要是那么容易就被拉下来,也不配跟我罗喉联手了,这些事情,就是捅出去,也伤不了他的根基。”
天家亲情,不过如此,即便是亲父子,还是那句话,你要我死,我就要你先死。
先帝的子嗣众多,最偏疼的,却是不是嫡皇子,而是贵妃所生的皇七子,几乎传说有废嫡之势,只是碍着皇子手里的兵权,而是嫡皇子的太子太傅亦是三朝元老,手下门生众多,说一句力道十足,这才有惊无险。
不过,要想没有危险,就要先下手为强。太子永远不等于皇帝,只有皇帝永远消失,太子才有出头的那一天。
他不由得担心起那位好友,既然君王无情如此,这些年来,他在宫里,多半也不如意吧。即便他再有心,可是君心已决,又能改变些什么。也因着这份心疼,那份多年的寒冰,也有些隐隐消融的趋势。
武君见他脸色依旧不好,怕他思虑过度,伤了心神,便握住他的手,将自己的功体传渡过去,在这个时候,十指交扣,两人均是一震。黄泉一时有些迟疑,不知是该甩开他的手,还是就这么握着,但是,在这个时候,要他说个拒绝,也的确是不怎么容易。
武君索性拉着他近些,也不再避讳着什么,这里躺的是他的生死兄弟,而他带来的,是他一辈子的挚爱,若是他的兄弟们还在,定会拉着他去痛饮三大杯的。
热流一点一点,通过武君的手心传过来,呼吸起伏,不只是手,就连整个身体,都像是被泡在温泉里一样,被暖流所笼罩着。黄泉默默的垂下头,借着武君的力量,收敛心神,也将那格外复杂的心绪压下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武君拉着他坐到了崖边上,继续道,“凤卿他们死,也不全是先朝皇帝的问题,当时,我们天都顺风顺水,打得魔族不敢抬头,自然也就有了轻敌之心,而凤卿天性仁和,见魔族死伤残重,弱子老人都被丢弃,心里大不忍心,便说服了我,建立了临时的都,收容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便是待那些魔族人,也一如天都子民。”
“此后的几年里,他们安分守己的很,也慢慢融入了天都,甚至也有不少的嫁娶联姻,”罗喉的眸子在月光下,浮动着一层诡异的红色,语声却很平稳,“可是,那些魔族的崽子,是养不熟的狼,终于有一天,他们借口,大长老病重,要凤卿去看最后一面,传达谢意,而我当时还在回皇都的路上,也就是二弟三弟陪着去了。”
“等我到了那里,已经成了修罗地狱,凤卿被剥光了衣服,吊在树上,而周围的残尸,是二弟三弟的尸体,还有我的亲卫营,他们看到凤卿如此受辱,那里忍得住,也不管四周开阔,毫无阻碍,就这么冲上去,还没前进多少,都成了活动的靶子。”
当时,我一箭射中了凤卿,然后下令万箭齐发,将树林的人全部清扫了一遍,等我把凤卿放下来的时候,他还有一口气,临死前,他求我,原谅那些人,不要对他们赶尽杀绝。毕竟,他们都也只是为了生存。
他揽着黄泉腰的手,又用力了几分,将他勒得生疼,黄泉却没有挣扎,只是握着他的手臂,轻轻的拍了拍,像是无言的安慰。
“这也是我唯一没有按照他的心意做的事情,我用那十万的魔族,和他们的混血儿,造了天都大阵,咒杀了趁势入侵的魔族大军,他们的十三个部落,能够回去的,只有三个。”他的唇角浮现了幽幽的冷笑,“我知道,他们喊我是暴君,血魔,可那又如何?”
他站起来,看着山崖下的天都全景,他的神色淡淡无喜无悲,整个人如同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像,已经与这天地融成了一体。
黄泉没有去打扰他,这个人,是天生的皇者,是足踏战火,翻手为云覆手雨的绝世武将,他不是一个弱者,也不需要他的同情。
然而,他当真强到了无懈可击了么,那么多的重任,压在他的身上,他就真的就一点不累了,那一天,他听到了那一句话,那是武君的困惑,或者也困惑了许多年。
什么是英雄?人民在什么时候,需要英雄。
黄泉一时心里翻腾,想着过去的种种,这个男人,总是能让他回不到平静无波,无法干脆利落的下一个决定,他的心,会为了他,动摇挣扎,心疼不己。
“这世上,本就没有真正的公平,魔族的入侵,我们天都是最前线,那些躲在这山川背后的人,敌视着我们,随时想趁着我们与魔族两败俱伤的时候,咬下一块肉来,想将我们彻底的打跨,但是,他们又舍不得这道天然的避障。”
“魔族又不产铁,那些精锐的兵器从何而来,还不是皇都的地下商人,若是没有皇帝的默许,他们又如何有这样的胆子。反正,死的不是他们的人,毁的,不是他的城。“
黄泉很想反驳几句,不过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又有些奇怪,既然武君不满这些,又为何会支持了他们的商队,公然的违反了自己下的禁令,与魔族做交易。
“我需要钱,很多的钱,没有钱,就没有粮食,没有忠诚的军队。”罗喉冷笑,“他们想过关,一半的钱都是我的,没有我的命令,哪怕一根针,都别想混到关外去。”
罗喉的唇角的笑格外的冷涩,“我是这一任武君,我也答应过我的兄弟,有我在一天,魔族就别想入关,我会保这片土地国泰民安。”
“为了这个,我可以牺牲一切,暴君又如何,仁义之师,无法生存在这片土地,无论是天都,还是在皇都,都一样。”
当听到了那句牺牲一切的时候,黄泉的心轰的一声,像是破开了一个大洞,他的眸子满是哀色,他很想问那一句话,他知道,在这个时候,只要问出那句话,罗喉一定会给他一个答案。
牺牲一切,连他自己的兄弟都可以牺牲,更何况,是他的呢?他究竟要不要问出来,他这样的不死心,究竟是要什么样的答案呢?
黄泉默默低下了头,喉结上下滚动,而他单薄的背,倔强的挺直,牙齿猛然咬住了唇,深深的将已经不再渗血的伤口,咬出血来。
罗喉又怎会注意不到,他此刻身上掩不住的浓浓杀气,他的兔子,他心爱的兔子,心中那个被他亲手打开的结,此时被狠狠的扯断,而非解开。
看到这个孩子,就像看到了许多前的自己,与兄弟相得,年少轻狂无忧无率的岁月,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最温暖的回忆,暖的他毕生都不曾忘记。
他的兄弟死了,留给了他这一片土地,留给了只会记仇,轻率忘恩的百姓。他用无数背叛者的血,建立了天都,轻而易举的化解了难题。他纵马沙场,用杀戮来忘记失去兄弟的疼痛。
可是,他很清楚,他无法忘记,兄弟的血沾在他的手上,就永远沾在了他的手上,他的心被彻底的冰封起来,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那个少年。
不用如何相处,也无须经历一切,从他看到他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们是同类。
一样的孤傲,一样的在心里存着一个柔软的角落,为了守护那些,他们会化身修罗,身入无间也再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