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见他说的无谓,却还是掩不去那丝忧色,料想这两人间也出了问题,他体贴的没有问下去,而是淡淡道,“现在你舍得了?那么,当年呢?”
莫召奴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昔日,他因为幻族一事,与夜麟反目成仇,兄弟割袍断义,那虽不是他的首尾,却始终没能说个明白。
他心里,也始终不曾放下。
黄泉叹道,“我知道,你也是没办法,你阻止不了,我也阻止不了,我回去了,也只是多了一条命。”
这是迁怒,他将自己的无力,转到了那人的身上,其实,他早就不生气,不再恨他了,只是拉不下这个脸,但在听说那人身亡的消息,他只剩了满满的痛心与后悔。
如今好友既然活着,他又有什么不能放下呢?
他拍了拍莫召奴的手,“咱们太学三霸也好久没威风了,就让那些白毛怪看看我们的厉害。”
两人相视一笑,过往的恩怨,俱都烟消云消。
天都地广人稀,连绵的草地,一直延向暮西格尔雪山,只有在城周被开垦出的一些田地,虽然长年有风沙侵袭,但当年的君凤卿大人,研究出了一套防风灌溉的手法,至今仍然泽被了天都的人们,他们不需要向内地购买这些,也避免了长途运输会带来的消耗。
城里的房子,就连实用为主,很少会有人建起庞大的宅院,大部分都是就地取材,石头堆成,没有华丽的亭台楼阁,但民风纯朴,街上见不到乞讨的人,百姓的生活也都很安稳。最神奇的是,偌大一个街道,不见一点污物,每搁一段时间,便会有专门的人带着车过来清扫,保持着整体的干净。
莫召奴与黄泉一身便衣,行在这条街上,不时的会有两个人来招呼生意,见他们没有兴趣,也不强求,自管去招呼下一位客人,他们走了一阵,觉得阳光有些烈了,便停在了城中心的一棵大树下歇息,又买了两碗梅子汤来喝。
深春时节,万物都在生长,这棵树,还是十几年前,君凤卿亲手载下,每到三月初,武君在拜过三位兄弟的墓之后,便会来这里,施肥照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这棵树生长的格外好,挺拔的枝干,葱葱郁郁的树叶,将阳光遮的密不透风,也给人们提供了许多福荫。
树底下,还有这不少的小摊子,卖着西北特有的小吃,莫召奴好奇心重,手里拿着烤串,眼睛还看着新出的烧饼,他们从摊头吃到了摊尾,很是被人多看了几眼。
这两人看着都不壮,居然能塞下这么多的吃的,又加了一碗羊皮泡膜,莫召奴终于吃饱了,拉着黄泉找了个偏僻点的树桩坐了下来,看着三三两两的行人经过。
他靠在身后的树上,树皮有些粗糙,他也懒得去看这究竟是什么品种,轻轻舒了口气,“君凤卿大人,是个奇人,可惜了。”
黄泉心头一跳,不由得想到武君当日在山崖上说给他的故事,他看着眼前的好友,似乎有些陌生,他的心里,藏了许多的秘密,不能与人分享。
莫召奴笑笑,也没有刻意的避讳什么,淡淡道,“他称赞过,不过,也不是他做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逆鳞,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便去挑战这个,实不智也。”
他还记得,那人在收到消息的时候,长长的叹了口气,同样也是那句话,可惜了。若是他身在皇都,必能成就一代名相。但他生于北地,便只能趁着羽翼未丰的时候除去。
那人一向心高气傲,会对一个人有如此高的评价,不由得对这个人也多了一分好奇。他西出嘉陵关,一路听着当地人说着这人的故事,看着他留下的那些遗泽。
西北虽有金矿,但民风一向不够开化,他从内地请来大量的工匠,还有不少的夫子,办起了免费的学校,教习各种知识,他的宽厚仁德,与武君的杀伐开拓,相承相得。
也就是到了天都后,他才明白,究竟为什么,那人会如此的评价君凤卿,因为此后武君杀戮为主,而不再宽抚。天都虽然不曾失落繁华,但也失去了君凤卿在时的那丝活力。
以武君之能,他不可能不清楚这些,只不过,他失去那样的心。或者,这也是一种惩罚吧,对自己,也对天都百姓们的惩罚。
黄泉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闷着什么,他终于将那一句话问了出来,“召奴,若是有一天,那人,杀了你的兄弟,你当如何?”
莫召奴如水的眸子一片澄澈,“他不会。”
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绝无转豢,他又接着道,“若真是如此,我会问清他原由,他一诺千金,应过我的话,就绝不会不算。”
这句话,他更像是在说给黄泉听,“若不给机会解释,何其不公平,还是说,其实心里早有怀疑,只是,无法面对,便将恨意,强加于一人。因为那人,是世上最包容自己的人。”
这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刺入了黄泉的心,正所谓旁观者清,那人说的,或者便真正的就是问题所在吧。
莫召奴拿衣袖扇着风,慢慢道,“我来这里,是因为他成全我,而非真因为不凡,或是你如何,黄泉,那人待你,亦是如此,有些事,你再多想想吧。”
黄泉不答,反问道,“你既是没事,怎不让送个信过来。”
莫召奴奇道,“没有吗?我都没有看到它回去,还以为你养着,这几天你身子不好,我便也没去管,莫非不在你这里?”
两人面面相觑,那个小鸟儿,是他们养熟了的,识路又聪明,而且非常的凶扞,便是见了老鹰也敢上去猛啄的,这会是去了哪里,莫不是被人给抓了吧。
他们这会开始担心了,黄泉陪着他,到城外也找了一圈,然后在每个地方,都撒上了特制的千里香,一直忙到月上中天,才有些不死心的回去了。
黄泉先送莫召奴回去,那人毕竟现在的身份是已死之人,就算他带了人皮面具不让他认出来,也给他安排了偏僻的地方,而此时的天都宫里,也是一片安静,只有值夜的卫士,还在尽忠职守的站在外面。
早春的风,仍旧有些寒意,黄泉一个人踏在青石路上,月光在他身后拖出了长长的背影,然而,在那院落的尽头,一缕温暖的黄光透了出来,只见那人等在门口,见他回来,什么都没说,只是轻巧的替他拍掉了沾在脸上一丝灰。
黄泉只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咔塔一声脆响,仿佛千年的冰雪,忽然被照出了一小块裂逢,温暖的水在他还没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将洞口睹上的时候,已经尽数涌入,冲跨了一切的寒冰。
他轻轻闭上眼,任由那人将他环住,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热量隔了一层衣物,还是能够丝丝沁入,他靠在武君怀里,考虑到心跳似乎加快了一些,又像是与那人维持在同一频率。
武君摸了摸他的手,皱眉道,“怎么这么冷?”他就这么裹着黄泉往里走,而兔子自觉有些理亏,也格外的乖巧,任由他揽住腰带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