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君没有在意自己的黄金甲,半跪在地上,认真一块一块的拾在了一起,大火烧了一天一地,又经过了魔族大军的扫荡,能够留下的本就不多。
不知何时,天空又沥沥下起了雨,这冰冷的水珠,可是那人未曾流出的泪,他怪他,没有及时到来,怪他,用那般残忍的方式,告诉他真相,怪他将他放入众矢之的,以为诱饵……
既然如此恨他,却又为何不肯给他解释的机会。
罗喉怔怔的站起来,忽然间疲惫如山,他的眸子燃烧的烈火,却越来越旺盛。
天启十一年五月,魔族入侵,因为荒漠一族的临时反水,战线出现了一个大大的漏洞,被天都联军趁势击破,达达草原一战,不知收掉了多少魔族的亡魂。
魔族元气大伤,天都武君却并不接受求和,亲率一万亲军,千里追杀长十三氏族长老会,他似乎也不担心,天朝皇帝会趁此机会做些什么。而是孤军深入,终是将那些飙悍的魔族,打的丢盔卸甲。
他一路烧杀,就地解决粮草,不知摧毁了许多的魔族小部落,只有少数跟随着荒漠一族刀皇的部族,才被有幸迁移到了水丰马肥的草原东地。
经此一役,长老会的精英全失,而天都武君之名,事隔了十年后,再一次响彻在每个魔族的心头,他仍旧是那位双足带来战火,双手带去毁灭的不世战神。
他失去了他的兔子,便也要那些敌人永受家破人亡的苦痛,而身在皇都的那位陛下也给予了全力的支持。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真正明白,身在高位,却再无人能比肩而立,是何等的孤单。
这一追袭,整整三年,一直到最后一个魔族长老,死在他的计都刀下,直到那些不该留存在世间的怪物,被全数的斩杀。而罪魁祸首月王,他没有杀他,而是将他囚禁在一个不足一平方的地窖里,直到他自己受不了,解脱的那一天。
他的兔子,必不会愿意他再背上轼杀他亲人的罪过。
再度回到天都,一切都有些陌生,他搬到了黄泉曾经住过的地方,曼碌很细心的让人日日整理,就算主人早已不在,还是当初的样子。
黄泉走的不算匆忙,东西都理得干干净净,桌子上,平铺着一张白纸,上面只深深的按了一个红印。他用手点了点,仿佛还能感觉到那淡淡的血腥之气。
三年来,他用疯狂的追击来麻痹自己,可是,只要马一停下,他闭上眼,就会出现黄泉浑身浴血的场面,这一千多个日夜里,他再也无一日安眠。
可是,在这张书榻前,他却莫名的有了一些困意,莫非,这是他的兔子的期望么,他会与他说些什么,他可有机会,再拉住那双松开的手。
然而,这一次,他睡的很沉,等到醒来的时候,眸色却多了几分暗淡,那人没有来,他不曾入他的梦来,或者,他早已化作了一阵清风,回归了幻族,回归了他的桃花源。
罗喉醒了神,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碰翻了茶盏,残汁慢慢的渗过整张白纸,他也没在意,顺手拿起了纸,目光却忽然的凝住。
纸上,慢慢多了一个轮廓,颜色渐深,慢慢的,头冠,袍服,最后丝缕毕现,一直到他的黄金甲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描画的清楚。
白纸的下方,满满的,只有两个字,仇,恨,朱笔深深,笔划却渐乱。
罗喉的手颤抖着,手轻轻的抚着那一行行的小字,像是在读着他的兔子内心的苦痛。
但是,那些字,却没有持续到最后,忽如其来的一大片空白后,最后只留下了一句话,亲亲百年,各延长兮。
这是留给他的话么?罗喉的心脏一下子剧烈跳动起来,他的爱,从来就不是单向,他的兔子爱他,可是,却不能容忍自己背叛兄长。
终究,是他的情,将他深爱的人逼上了死路。
是他放弃了他,为了所谓的家国大业,将他一个人,孤零零留在异族的土地上。
罗喉本以为已经痛到麻木的心,不会再有感觉,然而,这寥寥十几个字却在他心中如斧凿刀刻一般的破坏,让他再无一刻安宁。
他再无法留在那里,几乎是以逃一般的速度,踏出了那个庭院。
门口很安静,但是,却站着很多的人,冷吹血,狂屠……站在最前面的,是君曼碌,她将一只早就打好的包裹,递到了武君的面前,轻声道,“叔叔,去吧。”
冷吹血挠了挠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家伙,可是打败了我的人,他的银枪都不在,他怎么可能死去!”
武君看着他们,所有人眼底,满满都是祝福,在他不在的这三年前,天都众人,也都成长了起来,居然能够反过来教训他了。
武君的嘴角,慢慢滑出了一个弧度,他接过了包袱,挨个的抱了过来,深深的道谢。
他终于可以放下自己的责任,不再是武君,只是罗喉,只属于那只兔子的罗喉,初春的风吹过他的长袍,裂裂作响。
不再有那沉重的黄金甲,他一身白衣,唯一不变的,是他的心。
黄泉,若是你还活着,请不要再逃离,若是你魂魄有知,就请指引我找到你,亲亲百年,本就是各延一世的承诺。
无论生死,我们终将同在!
完
愈近海,村落愈密,原先数里才能见一户人家,到这里已是几里便有一处由几户或者十几户人家聚成的村落,周围红树成林,掩着一排排木楼,还有零落的结有果实的胥余,高出众木,挺拔而立。
离他所在的那个渔村渐近了,罗喉一勒马缰,停下来,远远地有击鼓之声传来,声声有力,绵密不断,以致于掩盖了涛声。
罗喉皱眉,一提缰绳,策马快行,转过几个山坳,眼见便是一片开阔海景,阳光下碧蓝相映,一望无际,至天边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