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我一直在想,要怎样的倔强,才能独自一个人,势不回头的一直走下去呢?
我的师尹曾经告诉过我: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必须要走的,唯一的一条道路。这条路也许狭窄,也许漫长;也许在路途中,充满了许多不可预知的变数。但一旦决定了,走上了那条道路,便只能一直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以前的无衣,总有许多条路可以走,能力越小,责任越少,选择便越多。路太多了,挑的我眼花缭乱,眼底只余斑斓。
后来我成了无衣师尹,眼前终于得了清静,摆在我面前的,只剩下一条路而已。那是作为无衣师尹,必须走的,唯一的一条道路。
那条路深远而漫长,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尽头。仔细聆听之时,还会听到细细的流水声。我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和我说过的,蛰伏在黑暗水流中的,爱拖人进去啃咬的怪物。心里不是不害怕的,只是比起害怕,明显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慢慢挪着步子,毫不迟疑的踏上了那条道路。
后来我才知道,那流水声只是时光静静流淌时所发出来的声音。而我也没有被黑暗所吞噬,只是变成了和它们一样的存在。
明明以前,我是那样一个怕黑的孩子。在深深的黑夜里,我总会强行将被褥摊开来盖在头上,以此来隔绝那些深沉的,令人胆颤的黑暗。
直到后来,我才发现,黑暗才是这个世间最为温柔,最为宽广的力量;它从来不曾讽刺我的卑微,也从来不曾嘲笑我的渺小。
它无声无息的包容着我,每一分每一秒。在那片深沉到近乎目盲的黑暗里,我看不到自己内心的混沌和残忍,也看不到旁人或冷漠或厌恶的目光。
最重要的是,它让我觉得,自己与过去的那个无衣,毫无一丝相似之处。无衣脆弱多情,终被感情所累。而无衣师尹,残忍无情,爱也好,不爱也好,总埋藏在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
自己不忍碰触,旁人就更是无法企及;谁也无法从我的目光里,发现那些纠缠不断,此消彼长的暧昧曲线;谁也无法从我的言语中,探知那些有机可趁,有迹可循的心灵弱点。
我的内心毫无缝隙,我的身上没有弱点。我想要的就一定能够到手,如果得不到,那一定是我不想要。
无衣的身上却满是弱点,任何一个都能被拿来好好利用。他脆弱,偏还多情,什么都想守护,却又什么都守护不好;什么都想抓在手心里,最后却只能被迫全部放掉。
无衣做不到的事情,无衣师尹一定能做到;无衣在意却又守护不了的东西,无衣师尹一定能好好代为保管。
所以后来,我变成了无衣师尹,坚强,倔强,固执,永远不知悔改。
那时的我,刚成为无衣师尹还没有多久,只欣喜于唾手可得的强大力量,却忽略了内心深处所发出轻微鸣响。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变得越来越强大,却也越来越孤独,身边的人都渐渐离我远去,最后直至背离。
最后我的身边,也只剩下枫岫一人而已。而他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只不过是为了完成先师的遗愿罢了。
我的心中很清楚,分外清楚,这样的认知几乎令我难堪。我倒是宁愿与他形同陌路,宁愿他头也不回的转身走掉,也好过他怀着对逝去无衣的愧疚,选择了站在我的身边,同我一起面对那些本不该他承受的风风雨雨。
偶尔也会怀念,自己刚刚成为无衣师尹之时。那时的我,站在重檐飞峻的大殿里,穿着芳色新染的紫衣,从他身前默默走过。
他羽扇轻摇,却不曾真的拉住我,只是低低叹道:“无衣...师尹,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
我想要的?以前我想要每个人都好,后来我想要殢无伤好,再到后来,我已经不知道我的生命中,到底能够求得些什么。每一次向上天祈求之时,它总会说是我太贪婪了,所以才一样都得不到。这些让我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还是自己伸手去拿的好。
我想要的——若是慈光能好的话,大概我所在意的每一个人都能好吧。只是这样的话,我却说不出口。时间太短,要做的事却总是太多。变数太多,因为时间的延长,又衍生了更多的变数。所以我只能全盘毁灭,最后再一股脑重建。
旁人说的休养生息,中庸之法,以仁治天下。我不是不懂,只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慈光还能是慈光吗?也许国将不国,名存实亡。纵使慈光能在某个王,或者某个异姓城邦的统治下,变成一方乐土,那又有何意义呢?
我所在意的,所珍惜的人,那时眼底也许只余苍茫一片,只听得到那些沉重的哀鸣,只看得到那些死亡的灰烬。
枫岫问我的问题,我无法回答。又或许是,我不愿意回答。明知他无法理解,无法接受,又何必告诉他呢?
他一向都是如此,仙姿飘逸,悠然自适。我又何必让这些尘世间的烦恼,幻化成枷锁,束缚他而不得脱身呢?
我们之间,如果只有一个人能够自由的话,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作为无衣师尹,我总有许多必须紧紧抓在手心里的东西,比如权势,比如慈光,再比如爱。任何一样对我来说,都是无法割舍的存在;又或者说,有了它们的存在,才有了今日的无衣师尹。
而自由对我来说,也许只是另一种形式上的束缚。
当时的我,只能不言不语,面无表情的继续向前走去。
这一走,就走过了两年,两年之后,我一个人站在莲叶田田的荷塘前,清风拂过,荷香四溢;彼时枫岫持了祭天的礼单,从监礼司那边不紧不慢的走来,他走到我的身边站定,状似不经意的开口道:“无衣师尹,你为何如此不在意旁人对你的看法?”
我知他是对几日前廷上的策论颇有微词,便也不点破,只装话不投机的先行离开。在荷塘边站得久了,我如风的袍袖似是沾染了莲香,一袭深沉厚重的紫衣,却又不似莲花花瓣那般洁白无瑕。
待得有些距离后,我才轻叹一声回道:“吾在意又如何呢?”
那时的我,已经变成了一团巨大的漩涡,会将靠过来的一切都搅得粉碎。若是不与我亲近,他大概能活得更肆意些吧。
更何况,我与他素来交好,兼有同窗之谊;界主疑心甚重,最忌讳结党营私;我的师尹本是外戚,枫岫又是祭祀殿之人,政权加神权的高度集中,若是被有心人拿来大肆抨击,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当时的我,自动疏远了他,仅仅保留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关系。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是误解了什么。
不过这些,对我来说,都已经不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后面那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