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交恶数百年,关系如冰,何以太息公会突然想拉拢拂樱?
这段时日,因为佛狱对苦境中原的动作频仍,过去在四界只是耳闻,没有机会亲眼见到的咒世主与太息公等佛狱高层,都随著战事出现在众人眼前。虽然太息公的实力不差,拂樱亦武学深厚,但是真正交过手後,佛狱王、公、侯三人的实力差距,仍是相当悬殊,特别是王与公侯之间的距离,咒世主的武学修为远远在太息公与凯旋侯之上,就是公与侯联手一搏,连八成胜算都很勉强。
所谓的三公议事,若是一开始立足点就不平等,没有谈判的筹码,那麽互相制衡的设想,也不过是一场荒唐的笑话而已。
拂樱虽然对於事关佛狱利益的事尽心尽力,费尽心思,在苦境潜伏百年,说起来也算是颇富心机之人,但是对於内部的事务,几次与拂樱闲谈,拂樱毫不怀疑的信服,透露出了他对於佛狱之内的权力分配问题,并没有费过太多心思。
但是太息公怕是不会如此了。
三公长期的权力失衡,若是太息公也许凯旋侯一般,安於担任一个名为决策者,实际上只是下属的职位,便可相安无事,反之┅┅佛狱高层便将掀起惊涛骇浪了。
若是太息公与咒世主争权,那麽一直以来只安份的做为下属,专心抵抗外敌的拂樱,又将如何应对?
尚在思忖间,倚在床沿小憩的拂樱已清醒,见枫岫正睁开眼看向他,以著仍带睡意而有些乾涩的嗓子问道∶「渴了?」
见枫岫没有回答,料想枫岫或许打定主意不与他多说了,拂樱索性也不再问,撑著床沿站起身,迳自走向桌前。
凝视著站在桌前,神情专注的略低著头倒茶,明显比上次不归路一战後相见时,益发显得清减许多的拂樱,虽然已打定主意不再留恋在决裂之际就该终止的感情,仍是无法自制的心底一阵难受。
看著拂樱端著茶杯走回床前,搀扶著他靠著堆叠的枕被坐起身,而後在床沿坐下,拿了支瓷汤匙,低垂著美目,细心的倒出杯里的热茶,凑至唇畔徐吹了口气,而後送至他的唇边。
虽然心知彻底划清界线,无论是为了拂樱,或是为了自己,皆是比较好的选择。但是已想好的话,到了口中,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配合的吞下拂樱送至唇畔的茶。
掺著药的茶,苦涩难忍,但是枫岫却神情丝毫未变,像是浑然不觉药苦。
一如多年前那个,拂樱被风寒未愈的小免赶到寒光一舍照顾他的午后。
或许早在更久以前,他已悄然动心,只是当时不觉而已。
(二十二)
虽然拂樱在火宅的宅邸颇相当大,但是内院里活动的人却很少,只有总管一人,以及负责打扫的三位家丁,还有两个厨子,虽然有一支专属的护卫军,但是都只守在外院,并不进入内院。内院的最中心之处是一个小院,院子里只有两个房间,是拂樱的私人书房与卧室,园子的一隅还有一个小灶。
小院里的每一处摆设,一草一木,都是拂樱自己亲手所为,平常的清洁维护,亦不假手他人。拂樱前往苦境前,便设下阵法,封住了小院,待回到佛狱後,只需略加整理,便可入住。
幸而拂樱是个私生活非常隐密的人,下人都知道他不喜欢被打扰,除非拂樱传唤,不会踏入小院,因此枫岫在小院里住了数天,依然没有任何人发现。
在小院里刚住了不久,枫岫便意外的发现拂樱在火宅佛狱的平日生活,其实与在苦境时颇为相似。
不需要出任务时,拂樱几乎都待在小院里,或是在园子中央的石椅上静坐调息,练上一两个时辰的武功,不然就是换去正式的衣袍,衣衫轻便的挽起长发,拿著剪子蹲在小园里修剪药草。即使是没有出任务,咒世主依然常在过午之後召拂樱进宫议事,若是难得有空闲的午后,拂樱便会拣了本书,冲上一壶茶,独自坐在靠著窗的凉榻上,静静消磨一个下午。
枫岫原本以为拂樱在苦境里的生活方式,都是为了刻意掩饰身份所做的伪装,但是真的贴近拂樱在火宅佛狱里的生活,才发现原来除却做为侯时的职责,以及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勾心斗角的部份之外,拂樱其实本就是一个爱好恬淡闲适生活的人。
难怪过去在拂樱斋见拂樱在操持杂务时,显得相当轻车熟路。
因为枫岫打定主意不理会拂樱,不管拂樱说什麽,都不回答,也不做任何回应,铁了心想划清两人的界线。拂樱初时面对了无生趣,而且表现得一副对所有事漠不关心的枫岫常常被惹得火气直冒,但是既而一想,枫岫不开口,也不做任何事,就只是安静的躺在床上,对他而言也算是省却不少麻烦,便打消了想激起枫岫回应的念头,索性想说些什麽便自顾自的说,也不管枫岫是否有将他的话听进耳中。虽然是唱独角戏,倒也颇自得其乐。
即使枫岫表现得一副事事不在乎的漠然,但是两人相识多年,对於枫岫这个人,他就算不能彻底摸透,也还是有自信能猜个七八分。
枫岫并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如今的表现,想是别有用心。
枫岫心中有何打算,就算不说,拂樱心里明白,但是却不愿去想,就只当做不知情。
将灶上的陶壶端起,倒出已熬了数个时辰的伤药,端起瓷碗,凑至唇畔轻啜了一口,一阵带著腥味的苦涩在唇舌间炸开。
拂樱略思忖了下,走进书房,自小药屉间找出从苦境带回来的几种调合苦味的药材,又抓了些许可以压过腥味的花瓣,另外拿了个陶壶,将药汤与药材倒入,再装进花瓣,等了片刻,才倒出药汤,端著药走进房内。
靠著枕被坐在床上的枫岫,虽然有听见拂樱推门走入的声响,却只当做没有听见,兀自闭眼小憩,直到拂樱在床沿坐下时,才睁开眼。
虽然枫岫不会回答,拂樱还是低声道∶「喝药吧。」
枫岫沉默的注视著低垂美目,轻吹著汤匙上的药汤的拂樱,眼下明明是他在给拂樱找荏,但是却有种其实他根本是在自我虐待的错觉。
每日看著拂樱神情平常的对著他说话,喂他喝药、进食,替他擦身,夜里就睡在床榻的另一侧,明明是如此近的距离,近得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触及,却被他用无形的墙阻隔在遥远的另一端,困缚著强装冷漠平淡,其实心中痛苦至极的自己。
即使拂樱不曾提起,但是心知咒世主搜不到他的尸体,佛狱这几日必定举国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身为三公之一的拂樱与咒世主每日相见,是咒世主的怒意首当其冲之人,枫岫虽然无法自制的为拂樱的处境担心,却又不愿开口。
一口一口的喂枫岫饮尽药汤,拂樱起身倒了杯温水,回到床沿,同样拿著汤匙,慢慢让枫岫饮尽杯中的水,才起身收拾。
***
虽然这段时日为了照顾重伤的枫岫,每日忙碌後,又得处理极为琐碎的杂务,但是在做这些日复一日重复的杂务时,却让拂樱觉得心里很平静。
自从对峰壁前揭穿真实身份开始,几次见到枫岫,几乎都是言辞上的针锋相对,或是虽然明明在同一场合,枫岫却对他视而不见。横亘在两人之间对立的立场,冲突的利益纠葛,现实是一把伤人的双面刃,虽然想见枫岫,但是好不容易真的相见了,却一开口就只有互相伤害。
因为搜查不到枫岫的尸体,咒世主大为震怒,下令严加巡逻,并封锁佛狱的所有出口,严加守卫。将枫岫一掌震飞的太息公,在当夜监视者他们一户一户搜查,遍寻不得枫岫後,便自降惩处,闭门谢罪,迄今已有十馀日足不出户。
太息公闭门不出,三公会议只得暂时中断。过去咒世主盛怒之时,太息公还会适时出面打圆场,安抚咒世主失控的怒气,如今少了擅长以花言巧语化解僵局的太息公,所有人只得天天笼罩在咒世主迫人的怒气风暴里,有苦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