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中剑纵声大笑道:“那又如何?难道我是乖乖教他杀的人么?我是么?哈哈!”
宵静静待他笑声停歇,又道:“你,不能杀他,因为——冷醉!”
这话一出,箫中剑笑容立敛,尽数冷冰冰凝在了唇边。眼光乜斜,上上下下扫视了宵好一阵,如切冰断雪般冷然道:“就算如此,与你何干!”
宵双目直视道:“因为你和冷醉,都肯帮我,都是我的,朋友。”声音不高,朋友两字却咬得异样清楚,显见真心。
然而便是这么一句答言,箫中剑却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起头,顿时放声狂笑,直笑得前仰后合,群山中阵阵回音不绝,竟是难以抑制。
不知笑了多久,箫中剑倏地笑声一收,天之焱勐指当面,乜斜着眼看向宵道:“朋友?你说,什么是朋友?”
宵却似全没看见这指到自己面前的剑,仍是一般静静答道:“朋友,就是,可以相信的人。”
箫中剑冷笑道:“那,什么又是可以相信的人?”
宵毫不犹疑,接道:“可以相信的,就是,朋友!”
这一问,问的无理;这一答,更答得无稽。若教有第三人在场,听得这一问一答,必道此二人都是痴颠之辈。然箫中剑闻听此言,笑声登止。默然许久,长长叹息了一声,忽地转过身来正对着宵,低声道:“多谢!”
宵愕然道:“为何谢我?”
箫中剑道:“谢你,一是为阻冷霜城之计,二是得你之信,我方知六祸苍龙为我世仇,故而承情。”
宵摇头道:“六祸苍龙,是法门教祖所说。我是转述,不当谢我。”
箫中剑正色道:“然我既不出傲峰,便终难知此事,于情于理,谢是应当。”
宵看他神色端严,点了点头,便不再说,却见箫中剑此时举止有礼,声调轻柔,与方才直判若两人。他虽然并不知道,这是自那个下弦月夜开始,第一次回到了三年以前的箫中剑,却也心中一动,道:“那么,你,一直守在这里,是为什么?”
漫漫飞雪,茫茫天地,恍似刹那间蒙上了箫中剑的双眸,风雪声中,只听他低声道:“说来……话长。”
宵凝视着箫中剑,声调虽是一般无甚抑扬顿挫,却奇异地带上了些许柔和,轻声问道:“你愿意,说给我听吗?”
这一场恩怨纠葛,待终自箫中剑口中慢慢道尽之时,十三峰上已是暮色四合,唯有天之滟一点青光如月,在剑碑上摇曳不休。
箫中剑手抚剑碑,那风中霜刃冰冷透骨,自手心肌肤一阵阵直传上来,他却流连不去,半点也不想避开。忽听得身后人声音沉静如洗,道:“你,不向冷醉解释吗?”不由得双手微微一颤,应道:“你相信我?”
宵点头道:“相信!”
箫中剑涩然笑道:“你我萍水相逢,片面之词……”一语未终,却见宵双目望定了自己,暮霭苍茫之中不见疑色,却是难掩关切之意,这句自嘲之言竟说不下去;却听宵缓缓接道:“眼神,不会骗人。”
箫中剑心头猛地一跳,默然低下了头去,良久,方才答宵第一句问话道:“我……说不得。”
宵道:“为什么?”
箫中剑道:“只为二字难关,再难堪破。”
宵道:“哪两字?”
箫中剑望着天边愈来愈浓,层层席卷而来、似无止休的暮云,轻轻答道:“父亲!”
二字出口,宵双眼之中血光倏长,但一现即隐,片刻方道:“我,明白!”
两个人一时竟是同陷沉默。但遭际有同,其心有感,这一刻相知既生,原也已不必言语。但见一弯新月渐现天边,箫中剑举头望月,半晌无言,只道:“我当去了。”
宵道:“去见,冷醉?”
箫中剑道:“是!今夜忌辰,便是了断之期。”却见宵双眉微皱,似欲劝他,却又知无从劝起,不由得微微一笑,转身道:“临去之前,我有一事相托。”
宵心底叹息,便也并不问他究有何事,只是直视着他,静静地点了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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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峰,夜已沉。
“冷醉,你……弃剑用刀?”
“我之剑已葬十三峰上。今生若不败你,吾终不用剑!”
“败我……胜败之前,可想去看她一眼么?”
“不必了!生死仇怨,只在今夜。我若战败,也无颜面再去见前辈。我若胜时……”
铿然一声厉响,少年腰中长刀出鞘,当面疾指,月光斜照,将刀刃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恍似在两人中间画下了暗沉沉一道鸿沟,只听一字字自齿缝中迸出道:“我若胜了,那时节便要带了你的人头,再去祭她!”
风声凄鸣,雪尘扬空。风雪迷茫之中,已看不清,亦不想看清彼此面上的表情。冷醉一言出口,只觉胸闷气堵,猛扬手甩出腰间酒壶,仰头狠灌了两口,热辣辣酒液流下喉咙,似将周身所有残余水气都蒸得干了,跟着脱手掷出,喝道:“恩怨两断,一杯祭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