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村民因与千雪耽误了些时间,羊肠小道,屋前屋后,尽抄近路走。
千雪不识路径,不一会被七绕八绕得头晕,迷失了方向。四周静悄悄的,只闻犬吠,不闻人声。村民许是集合起来参加那位竞日先生的葬礼去了,而他不巧,走入了一片无人的地方,还离葬礼有相当一段距离。
视线穿过错落的房屋,可以看见不远处的田野里留着成片矮矮的麦秸,阳光照上去,金黄。收割下来的秸秆一捆一捆地垒成整齐的房屋形状,看那大小,容纳一个人不成问题,但里面是实心的,秸秆紧挨着,已经没有空间。
若非如此,恐怕风一吹就倒。
金纱狐裘,乌黑长发,宝石抹额璀璨耀眼,发间珠玉熠熠生辉。星眸闪亮,优雅斜睨,举手投足,尽显贵气。
千雪的心漏跳一拍。眼前闪现的人,宛如天边霞光,柔丽灿烂。
——他……是谁?
鬼使神差地,他觉得他一定要找到这个人,哪怕只是一个无法反应的死人。
千雪随心所欲,看心情拐弯或者直行,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村子并不大。他听到人声渐起,想是葬礼之处到了,加快步子朝声源走去。
一口崭新的乌黑棺木,由四名壮汉抬入墓穴,黄土一铲一铲地浇上去,很快没过了棺面,形成一座膨隆的土丘。
烟尘弥散,空气里残留烟火的气味。千雪仿佛看见火光吞噬那人身躯的一刻,沉静俊美的容颜,是否如睡梦般安好?
老村长浇了三碗酒在坟头,村民静默地参与仪式,有的双手合十,为往生者的来生祈祷。
千雪蓦地跪倒。
这场葬礼,对贵为王爷的那人,可说简陋无比。
没有礼炮,没有哀乐,没有大队送葬人马,没有金山银山陪葬,没有占地千里的陵寝……
然而,在场的每个人,都是真心实意地痛惜他的英年早逝。
“年轻人,年轻人……”
千雪抬头,原来是老村长在叫他。
“看你的装扮像是外乡人,你这么伤心,是竞日先生的旧识吗?”
千雪点头。他往脸上一抹,全是泪水。
他应该恨极了这个人,竞日孤鸣,北竞王。
北竞王装病骗取他王兄的信任,布九龙天书之局,设计他的好友藏镜人杀死他的王兄。
世界颠倒。
他照顾了这么久的人,恨不得倾他所有给予的人,夺走了他的一切。
然而,这个人已经化为了灰烬,他永远见不到了。
苍狼复位成功,北竞王身死。
他们之间,没有了仇恨,只剩下……
“他是……论辈分,我要叫他一声叔叔。”
老村长按上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唉……别太伤心了。能熬过魔世的入侵,已是十分幸运,留下来喝杯水酒吧。”他把眼前青年和竞日先生当成在魔世之乱中破碎失散的无数家庭之一。
千雪看着墓碑上笔法拙朴的“竞日”二字,愣愣地说道:“能和我讲一讲他的故事吗?”
老村长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一见竞日先生,就知道他的不凡。他的容止谈吐,隐约可见是贵族子弟,不知什么原因落魄至此。
竞日先生为人和气,身上带着病,终日裹着裘衣,却总是笑得暖洋洋的。他教孩子们读书,人人都说他教导有方,孩子们也喜欢他。
这个秋天,竞日先生的病情加重,终究没能熬过去。
可惜了这么一个人。
村中无长物,拿不出钱办一场体面的葬礼,思来想去,村长当了竞日先生的裘衣。那件裘衣贵重得很,村长知道不是他们能消受得起的,该是谁的,还用到谁身上。但当他去了当铺,被掌柜报出的数字吓傻了,哆哆嗦嗦地要了个低价。
竞日先生的秘密,令人不安。
村长请风水先生在村内找了块好地,买了镇上最上等的棺材,派村民去买镇上最好的酒,办了一场村里最隆重的葬礼。
夜深了,千雪守在墓边,仰头猛灌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