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夕一想起这个便觉得好笑,嗓音里也带上了几分兴奋,她停在归灵树上喊道:“小百灵!小百灵!”
不一会儿,身后便探出一双手捂住她的嘴巴:“小姑奶奶你可别叫了,再叫全族的人都该听见了!”
姒夕着急地拉下他的手,说:“今天咱们去哪儿玩?”
“哟,听说王母的寿宴快到了,你怎的现在还有空跑出来?”
姒夕:“所以咱们得赶紧的呀,太阳落山前我就要回去了,再迟要被哥哥们发现的。”
“你那些哥哥们宠你都宠上天了,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说什么,保不齐还会替你受罚呢,怕什么。”
姒夕笑笑,神情上带着娇俏与自豪:“那也不能老被罚呀,我十七哥说了,再要有一次,他可不替我再去灵崖上思过了。”
“好了好了,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小百灵说完,往四下看了看,又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道:
“今天咱们去魔界玩玩。”
“魔界?”姒夕轻声重复了一遍,显得有些犹豫,“魔族与我仙族不和已久,那位青竹魔君,不是说前几个月还派人同我们打过一战吗?”
“仙魔两族这几百年都不知打过几次了,无非是路上遇见了几句话不和,打过了也就罢了。听闻魔族近几日在酆都搞了个集会,我今日正准备过去,正巧你便来找我了。”
小百灵见姒夕不言语,也知她心中犹豫,他长在仙魔交界处,自小散漫爱玩,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但姒夕与他不同,虽然性子里带着少年人贪玩的本性,好赖也是被仙族的条条规规约束着长大的。他此刻也发觉自己的提议不妥,便又重新开口道:
“我身上味道轻,捏个障目的术法便能混进去,你这一身灵气如要去,免不得要封了身上的仙力。我想想也觉得不妥,若是真遇上个什么意外,我灵力低微也不知能不能护住你。姒夕,你今日还是先回去吧,过个几日我从酆都回来再去寻你,到时咱们再去凡界好好玩玩!”
姒夕心里正纠结,听了小百灵的话,反倒生出一股子倔气,她被人捧在心尖上护着长大,哪知什么危险,于是一咬牙,朗声道:
“好不容易跑出来,不回了,我随你去!”
小百灵挠了挠头,知晓这小丫头的脾气,也不再劝,只回身往树中取了件金衣与她:
“这是我哥哥的护身甲,这几日他不在,左右你先穿着防防身。”
“罢了罢了,说的好像真有什么危险似的,难道还能被认出来不成?”姒夕笑着说,还是听话地穿上了护身甲。
几个时辰后,当姒夕被困在清渊的结界中时,猛地想起这句玩笑话,忍不住为自己的乌鸦嘴感到后悔。她封了仙力化作一只小黄鹂,和小百灵往酆都去,谁知酆都里哪是什么小妖怪的集会,分明是有什么大人物在里头,他们俩在都城外甫一落地,便撞上一队身披黑袍的魔族人,姒夕与小百灵只得匆忙分作两路逃跑,足足被追了小半个时辰,才在一处断崖稍稍甩开了那些人。姒夕向着断崖下飞去,见身后追逐的苍鹰放缓了速度,心里正喜,又看见前方崖底下藏着一方清潭,她瞧着潭边绿草盎然,丛丛掩映,想着不如先潜进潭中藏一藏,好歹躲过这一方追击再说。
谁知她的爪子还没碰着潭水,便触动了结界,那些追来的苍鹰望见崖底金光大盛,盘旋了一圈,便飞走了。
那潭水仿佛一只狰狞的水怪一般,伸出无数触手将她裹住,越挣越紧,不消片刻,便将她身上的护身甲击碎,生生逼出了她的原形。姒夕心下恐慌,连悲鸣也发不出来,她又被封了仙力,只能徒劳地拍动翅膀想要飞起来。
正是山穷水尽之时,那结界里突然闪过一道红光,似乎有人用术法隔断了缚在她身上的水流,姒夕只觉得身体一轻,便直直往潭底坠去。
再醒来时,她已躺在了一片平地上,抬眼望去,头顶上是粼粼水光的潭面。没想到这潭底别有洞天,居然还是个镜像的四方天地。姒夕动了动翅膀,方才挣扎时受了伤,伤处已被人敷上了药草,她此刻化不了人形,只得尝试着发出点鸣叫声。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转过脖颈望去。只见那少年身形散漫,端着一脸的冷漠,见她转过来,斜睨了一眼,那双眼睛光华璀璨,明明脸上无甚情绪,眼神却如同盛着两团蓝色的火焰,明亮而热烈。
她同小百灵在凡世听得无数戏本,最常见的便是英雄救美的戏码。一般美人初醒,少不得要被关怀一番,从此两人剖心共情,对月吟诗,美人更是要以身相许,以报救命之恩……
姒夕见他嘴唇一动,以为要说出:“姑娘可还好?”、“姑娘身上的伤可还疼?”诸如此类的话,谁知他欲言又止,半晌似是疑惑地开口道:
“仙族怎么派了你这么个废物?”
……啊?
姒夕说不出话来,只能可怜兮兮地发出叫声。
那人嘲讽之后便不再说话,自顾自地做起自己的事情。于是姒夕半瘫在空地上,看着他时而独自坐在一旁望向天上的结界,时而提起器皿浇灌花草。明明该是眼神明亮的轻狂少年,做的却是无趣消遣的事情。而少年似乎并不觉得苦闷,一派怡然自若的神态。姒夕偷偷瞟着他,想象着他独自一人孤苦地生活于此,心中柔肠百结,方才的戏谑忘个干净,恨不得能马上化个人形出来与他相伴。
如此过了两日,少年人的生活简直就是“无聊”二字的最佳写照。许是草药有灵,姒夕身上的伤很快便好了。这日黄昏时分,她动动身上的翅膀,起身伸展双脚,心中飞快捏了道诀,一位袅袅聘婷的少女便站在了空地上。
潭水被落日照的火红一片,煞是好看。姒夕学着少年人的样子,坐在青石上抬头看向潭面,她瘫在地上养伤的那两日,虽能动动脖子往天上望几眼,但总觉得他们所看的天似乎是不一样的。那少年人一坐便是小半日,有时看着看着便笑了,实在叫姒夕好奇。
她不过坐了一会便有些不耐,想起往常的这个时候少年人都是不在的,便在心里回想了下少年离开的大致方向,欢欢喜喜地起身去寻他。
姒夕往印象里的地方走了百来十步,便见山林掩映的小路尽头猫着个山洞。那洞口很大,她探身往里边瞧了瞧,只见少年人背对着洞口单膝跪地,听见背后声响侧了下身,露出了他身后平趟在地的人。姒夕忍不住走了进去,见少年人并不阻拦,便大着胆子走上前去。山洞里一时静谧,少年人没有开口说话,姒夕也不好意思开口,只得在他一旁站着。
地上之人气息全无,脸色苍白如雪,如墨染一般的长发被人仔细的收敛在身侧。他的身下铺着青草,应该是刚被更换过的,草尖上还夹着露珠。姒夕偏头望了一眼身旁的少年,想必他日日这个时辰离开,就是来看望他的吧。
身旁的少年伸出右手,掌心向下悬在半空中,他顺着地上之人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探查过去,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似乎这具尸……身体,情况不太好啊。姒夕心想。
少年人此刻检查完毕,从怀中掏出一把小木剑,在自己掌心划了一道,鲜血顺着他攥着的拳头滴在那人的身上,一下便消失不见了。
半晌,姒夕听见身旁的人说道: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