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达和郭大厨:“……”
他不怕热,轻轻拨了拨甘蔗,说道:“甘蔗、水稻、白菜,这几样东西就能煮出这种香味,很厉害啊。这是水牛肉吗?我第一次闻到这样的牛肉味。”
阿达心里蛮佩服,水牛肉很少被食用,这人还没掀开白菜,就猜出里面的内容,很是见多识广了。
那人和小孩:“可以吃一点儿吗?”
阿达没办法,只好把肉捞出来,连着酸白菜一起切成厚片。阿达在上面放了足量的盐,浇上高度酒,在煎锅上用高火煎了十几秒,火苗在牛肉上腾起,形成焦脆的外皮,香气四溢。
他们做的面包也出炉了,这次他尝试把菠萝蜜浸泡出天然酵母,给面包一种类似水果酒的酸香气。面包里夹着柔软的山羊奶酪和粗海盐粒,阿达做菜极少用奶酪,这次破例使用,算是对嗜好奶酪的瑞士人唯一的口味上的照顾了。
阿达给父子俩切肉端面包,还倒了葡萄酒。只见那孩子在别人的厨房熟练自在,拿餐具要饮料,嘴巴特别甜,把厨房上下人等哄得欢欢喜喜的。阿达暗想,这孩子是天天在别人家的厨房玩儿吗,难道他父亲是专门干这个的,让孩子打个先锋,然后自己跟着溜进别人的厨房里吃吃喝喝?
阿达越看,就越觉得小孩的机灵劲儿像老三,忍不住想道,要是老三不是苏家人,而是跟着这样的父亲,那他的童年会快乐很多吧?
他转头看餐桌对面的男人时,眼里就多了些温柔亲近。那男人虽然觉得这眼神挺奇怪,但他个性温和,这些年更是磨练得人情通达,因此也不以为忤,跟阿达边吃边聊。
两人都热爱食物,而且那人果然经历丰富,识见宽广,两人聊得很欢乐,不知不觉一瓶酒见底了。
那人忽然问道:“你是新加坡人?”
阿达“嗯”了一声。反过来他却猜不到那人的来历。听他讲中文的口音,跟老三有点相似,那就是杭州人?阿达也不确定,他对中国话的认识,只限于广播里的普通话、老三的南方口音,以及像李世南那样的北方口音。所谓南方北方,他的认知也很笼统,全凭舌头卷得勤不勤来分辨。
他正想问,却听老三慢悠悠走了进来。老三跟郭大厨打了招呼,环视一周,发现厨房很是热闹,笑道:“大厨师,今天做了什么大菜?好香啊,给我来一点。”
阿达乐了:连嘴馋的毛病都跟那孩子一个样。
“试做了水牛肉,瑞士人应该没吃过这个吧。”
老三愣了愣,“给瑞士人做的?不可以!”
阿达一惊:“为什么?”
老三挠了挠头,“我忙到忘了告诉你吗?瑞士老头是个素食主义者。StrictlyVegan,最事儿的那种,不只是不吃肉和海鲜,连鸡蛋、牛奶、奶制品、蜂蜜……只要是动物性的都不吃。”
阿达如遭雷击,这么重要的信息,老三现在才说!不吃荤食就算了,连动物油脂、骨头汤、鱼虾酱都不能用,那还煮个毛啊?
阿达跟吃了很烫的东西一样皱着眉头,“要他是严格素食,葱蒜辣椒也不能用了?”
“这个还可以,我见过他抱着个洋葱啃。不过老头注重健康,不能做太重的口味,阿达主厨,你平时那种辣死人、酸死人的本事,恐怕要收敛一下了。我怕老头撑不住。”
“那只好给他一盘野菜野花。”阿达简直绝望,“我的菜单要全部推翻啦,这面包里就有奶酪,奶酪不能吃的话,我放腐乳?”
那对父子一直在旁边听着,此时父亲插嘴道:“可以试试印尼人的tempeh。”
“Tempeh?”阿达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只是从没想过用来替代奶酪。天贝跟腐乳、豆豉近似,都是豆类的发酵品,本来只在南洋盛行,这几年被捧成了超级健康食品,因为蛋白质含量奇高,可以取代肉类和鸡蛋,在西方素食者之间很受欢迎。天贝口感柔软,有一点豆腥味,总体而言口味清淡,是蛮适合作为山羊奶酪的替代品。
老三见这人温文俊雅,谈吐笃定,而且立即能给出建议,肯定是个有本事的业内人,不敢怠慢道:“你好,初次见面,我是苏君泽,叫我老三就行。”
他跟老三握了握手,又跟阿达握了握手:“你是曾可达?我们见过一面,很久之前了。”
阿达怔了怔,才觉得这人确实有点脸熟。
那人又笑道:“我叫霍子安。闯进你的厨房,打扰了。”
阿达不爱交际,新加坡以外的厨师没几个认识的,也并不关心业界谁红谁大牌。他知道霍子安其实是机缘巧合,几年前在澳门,苏家举办了一次餐厅评选,他和霍子安正好一起竞逐什么新锐厨师奖。阿达对这个奖兴趣全无,只是知道有另一个厨师能跟他较量,激起了他的好胜心,他好奇之下看了一些关于子安的背景介绍。
当时霍子安没戴眼镜,而阿达留了一脸络腮胡,两人不曾说话,此时面对面聊完了一支红酒,竟互相都没认出来。
也是在澳门,阿达第一次接触苏家,跟苏老大和苏老二见面,没想到隔了几年,他们会生发出盘根错节的关系;那次旅行对阿达来说,不过是一次无聊又失败的融资之行,哪里知道对自己会有翻天覆地的影响?
几年前的霍子安与眼前和蔼的父亲形象重合在一起,他当时的锐气已经收敛得不着痕迹,看上去更是温润如玉。阿达知道霍子安没有开餐厅,一直在全世界做项目,于是问道:“你来香港是有工作吗?”
霍子安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否认道:“不是,我带儿子来玩的。今天刚好在这家餐厅吃饭——这家餐厅的主厨不是DonaldKwok吗,没想到能遇上你。”
“我也是借用Donald的厨房。过两天要给几个瑞士人做晚餐,在这里试菜。”
“纯素食,”子安听了阿达和老三的对话,觉得蛮好玩的,厨师大概是这世界最不可测的工作之一,总会遇见各种需求独特的人,而且许多人对饮食习惯的坚持,比对配偶的要求还要不可动摇。“很难搞,不过比不吃蒜的客人好伺候一点。”
阿达深有同感,跟子安碰了一杯。新加坡是个多元文化国家,什么饮食习惯的人都有,吃素的人更不在少数,瑞士老头确实不是最难搞的,他还给过真正“不食烟火”的人做饭,全程只吃生菜生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