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靠近,因爲长年习剑而有一层薄茧的指头抚上他的面容,灰色眼睛笔直的凝视他,“……你不高兴。”陈述句。
“因爲吾担心汝。”
“担心我什麽?”很好奇的语气,唇边却隐约有笑纹。
听到剑子这麽问,龙宿深吸一口气,开口,“吾担心汝应付不了上门推销又象上次一样买了一百年份都用不掉的蚊香吾担心汝上街不会杀价被人朝死里坑吾担心汝这麽懒没有了吾会在豁然之境饿成白骨——”滔滔不绝一路顺下来,剑子却始终含笑看他,然后微微侧头。
“龙,还有呢?”
伸手,环住面前人略有单薄的肩膀,靠在了剑子肩上,儒教特有的口音在剑子耳边传递,“……吾担心汝离开吾就睡不着觉……”
剑子微笑,气息亲吻似的抚上他鬓边的紫发,“所以,你要早点回来啊。”
记事六
分离那夜,宫灯帷十里残照,梨花胜雪,茶水清烟之后,剑子清秀而稚气的脸庞隐约浮动。
曾几何时,扭股糖一样在他怀里蹭来蹭去的小孩子,已经成长爲了清秀雅俊的少年。
那夜,他盈盈双眼,已不再是幼时无邪,而是映着清澈深远。
几乎等于是被他照顾长大的孩子,如今已经离开了他可以保护的范围,自己向外而去了。
睡在客栈里,龙宿不知道怎的就想起了剑子。
诶,说到底,最放不开的人,不是剑子,而是自己。
翻身,旁边没有暖暖软软的小白团子天然暖炉,也听不到剑子小小声乖巧的和他说晚安,龙宿不禁悲愤得想哭。
凭什麽他那个爲老不尊的师父可以正大光明的去跑帅哥,他却要被迫丢下自己可爱的小白团子跑到这麽个穷乡僻壤来混吃等死?
呜……现在还没离开多远,他就开始想剑子了,果然衣服是新的好,抱枕(?)是旧的好啊。翻滚着在床上躺平,总觉得床忽然偌大了起来,左右翻滚,总是找不着自己该在的位置。
忽然,夤夜里模模煳煳的有脚步声。
龙宿几乎以爲自己已经睡着了在做梦。柔软的脚步声,正是自己听了这十多年的声音。
有人无声推门而入,浅浅的唿吸,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喂喂,真的不是做梦吗?掐了自己一把,很疼,龙宿勐的睁开眼睛,晶亮璀璨的琥珀色眸子里映出了一张自己熟悉的容顔。
雪白的发,眉心一点晶莹的痕迹,看着自己的容顔倒映在金珀色的眸子里,灰色的眼睛温和的眯起。白髮少年蹲在他榻边,微笑,“龙宿,我来了。”看看他,继续笑,“离了你,我睡不着觉。”
说完,也不管他的眼睛瞪得有多大,雪白团子径自爬上了他的床,相较于他介于成人与少年之间的身材,还带了点孩童稚气的单薄身子就这麽理所当然的依偎进了他的怀抱。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被白色丝衣包裹的手臂穿越过他的腋下,在背后交拢,宛如幼年时的一样,雪白头颅蹭上胸前,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被他的怀抱所包裹。
困意忽然袭来,不知道是不想问还是不愿问,龙宿闭上眼,拥着他,慢慢睡去……
再次醒来,是清晨时分,怀里空荡荡的冰冷,窗户开着,微弱晨光流泻而入,风轻吹,怀间有外面树上的梨花花瓣。
一夜春梦,徒留风雅。
龙宿看着指尖拈起的花瓣,松手,风送到地上,他出神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那次隆州科考大案,龙宿去了三年,等他回来的时候,那年剑子十七岁。
龙宿记得,雪白的少年在宫灯帷无比细雨下撑着伞,远远的望着他,眼神朦胧而迷离,也仿佛笼罩了一层春雨。〕
“……你回来了……”
“……吾回来了……”
一笑,伞拢向他的头顶。
“我很想你。”
龙宿沉默,半晌,微微一笑。
记事七
当天晚上,龙宿依旧睡在豁然之境剑子那张特地被他加宽加大过的床上。
如同儿时一直延续到三年前的习惯一般,龙宿身旁挤了一个大大的白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