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魂被焚的那一瞬,似看到了前世今生,一幕一幕刻入命轮:
春寒料峭琴声断续,宫坊长廊传来讥笑,刻薄道:“还拿自个当人物呢?不瞅这是什么地儿,让你弹琴算是好的,还没让你捧尿壶呢!”
公子素服跪在阶前,一头乌发披落腰间,十指抚琴鲜血淋漓,却因未得停止命令,而强行撑着一口气力。
“奴才,怎敢欺他?!”从来沉稳的脚步,却因那一幕急促,连人带琴扶起,愠怒道:“本宫今日撂下话来,绮家子孙即便配宫,也不准你们这帮奴才欺辱!”
月色更深醉意阑珊,跨过东宫那道门槛,任那双手扶到榻上,情难自抑道:“清绝,本宫喜欢得紧,今夜留宿可好?!”
“殿下,您醉了,清绝去端醒酒汤!”
公子惊惶瑟缩后退,却被太子用力拽住,醉语道:“清绝便是本宫的醒酒汤,清绝想救太傅,本宫答应帮你,即便得罪父皇!”
秋风卷叶水纹细起,惊得放下手中奏折,难以置信望着来人,半晌才道:“余将军,真有这般巧事?太傅他们……连差役都被洪水卷走?”
“殿下恕罪,情况忽然生变,都已买通差役,隔日便能安排,谁料真遇到水患,周边山民也都惊奇,百年难得一遇的事;但据探子回报,水势不算汹涌,且已沿河秘密找寻……”
“做得好,对外放出风声,太傅触怒圣颜,一家已遭天谴!”太子已经回神,压低声音道:“本宫稍后支些银两,派个心腹去办此事。若是尸体即刻运回,若是活人就此隐匿,也别再与京城联系,免得被父皇知晓了,欺君之罪非同小可。本宫一日不得天下,心腹一日不踏皇城!”
朱檐明瓦一缕冬阳,捡起被风吹落的画,蹑手蹑脚走到门外,低声交代道:“不用传晚膳,备些红豆粥,待清绝醒了,与本宫一同享用!”
画上不过一方清池,几尾红鲤半隐半现,不远处是一丛荆棘,缀着红灿灿的果实,霜天万物竟是自由。
太子默默卷起了画,悄声唤来廊下侍卫,吩咐道:“替本宫去一趟绮府,就说奉了本宫的命令,取画上这两样东西回来!”
春烛微曳更长梦深,放下奏折走近床榻,却见公子梦魇之泪,忽然明白何谓心疼。
太子轻轻拉起绸被,盖住梦中人的双肩,却不想惊醒梦中人,意外对上冰冷眼神。
眼中情绪一闪即逝,眨眼之间又复柔顺,公子欲起告罪道:“殿下,清绝该死,竟睡着了!”
太子按住他的肩膀,连人带被一起搂住,压抑心底暗暗震惊,坦言道:“清绝,方才梦见什么?你的眼神吓到本宫……还恨父皇惩办绮家?”
烈日骄阳蝉鸣蝈噪,下朝回宫就见总管,一副欲言又止模样,奇道:“这回又听到什么闲言碎语?”
公子上香还未归来,总管瞅着宫门嘀咕道:“宫里面都传遍了,说殿下宠爱公子,连祖宗规矩都不顾,让配宫之奴自由出入!”
“不过庙里上香,哪算得自由呢?”太子起初哂然一笑,过后又慎重其事道:“待本宫掌权后,他若不愿留下,便许他真自由!”
中秋之夜丝竹喧闹,趁隙寻到竹林后边,入眼就见公子背影,茕茕孑立冷冷清清。
一旁奴仆看到太子,却被噤声手势所阻;太子轻脚走到跟前,在公子惊讶神情中,拉起他的手,宽慰道:“清绝,周御史醉酒胡言,待明日便会来请罪!”
公子莞尔一笑,似乎毫不介怀,开玩笑似道:“周大人是该告罪,清绝即便是娈宠,也是殿下您的人;此事若是外传,辱了清绝事小,损了殿下事大。”
太子目光逡巡着他,似不信他的无所谓,劝道:“清绝真无须介怀,御史乃是太傅至交,年纪也是相仿,教训几句亦无不可!”
清绝笑盈盈道:“殿下严重了,方才不过玩笑,未曾往心里去。清绝三生有幸,才得殿下宠爱,怎会以此为耻?!”
太子叹息一声,仰头望月道:“清绝知道吗?方才不欲惊动你,只因觉得唯有那刻,才能窥得少许真实!”
木鱼梵经香雾沉烟,跪在父皇病榻之前,内心首次忐忑不安,慌乱道:“东宫已有两位姬妾,储妃何不从中挑选?更何况定国公若有异心,又怎会在乎一名女子?!”
皇帝靠着床榻,带着浓重喘息,不容忤逆道:“定国公能舍自己的孙女,那太子为了江山社稷,就不能舍弃一个娈宠?!”
太子叩头之后,直腰顶撞道:“父皇,清绝并非娈宠,是孩儿的枕边人!”
这话似乎火上浇油,皇帝气得猛烈咳嗽,御医侍卫一阵混乱,连法事都暂时停止。
骚乱平息之后,皇帝气衰力竭,眼神越发阴沉,愠怒道:“退下,等领悟朕的话,再进寝宫回复!”
春宫喜事迎送往来,挑开红色鸾凤喜盖,太子妃的清秀眉目,晃神之后暗自叹息,认命道:“夜已深,就寝吧!”
太子妃亲自伺候更衣,却让太子颇不习惯,但又不忍拂了面子,只在床上道了一句,以后杂事奴仆即可。
太子妃娇羞闭起眼,只在耳畔低声嘤咛;常言道春宵值千金,却不知心似黄连苦,但又能找谁去倾诉?!
珠帘鹦鹉仲夏芙蓉,即便沉溺奏折之中,仍感受太子妃目光,终究还是搁下笔端,和颜悦色道:“定妃,何事欲言?”
太子妃忧戚道:“臣妾昨日在文阁,看到那副醉太平。”
孤影过横桥,沾衣雪更飘。烟雨篷船将去了,不问路遥。风华怎敌过今朝,鱼沉雁落任平消。一梦醒时觉穷劳,万般是命难逃。
公子执笔似在眼前,水榭玉案素服修眉,眨眼已是三个寒暑。太子对此倒不回避,直言不讳道:“此词乃是清绝所书,已入文阁三年之久,也颇得本宫的心意!”
太子妃越发忧戚,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婉言道:“许是臣妾看花眼,天下笔迹相似者何其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