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剑寒松了手,从衣裳下摆扯了快布将手上的血迹擦干净了,这才转身走到泊舟的地方,一脸委屈地道:“船家,你怎么骗人呢。”
那艄公将斗笠掀起一条小缝,强忍的笑意从缝内传出来。“大侠可真有意思。我叫你记住这句话,又没教你对人这么说。”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是又如何?”斗笠又落了下去,“话说回来,大侠的船资还未付呢。”
“哎——我想起来了。”傅剑寒一拍脑袋,喜上眉梢,“傅某囊中羞涩,付不出钱来;不如船家跟我一起上岸寻我一个朋友,我找他借些银子,方能偿清船资。”
艄公哼笑一声,总算站起来伸了伸双臂。“你这人真是厚脸皮。算啦,算我请你的。这条船干脆也送了你。”说罢他身子忽地一轻跳出舟外,足尖落在一片荷叶之上;傅剑寒出声要喊,仍是慢了一步,见那人连纵带跃,蓝衫在碧水上翻滚如潮,几下便飘得没影。
“等——”
傅剑寒放下右手,从怀中又剥出一粒莲子扔进口中,方才转身向水阁的正门行去。
第二章2.
铸剑山庄少主任剑南,品貌出众,家世显赫,不但是铸剑相剑的大行家,也是武林中用剑的顶尖好手。傅剑寒与他相交数年,很是钦佩他表里如一的正直。可惜近些年来中原武林遭遇连番挫折,魔教肆行无忌;许多名门正派的一派宗主皆负于魔教长老之手,还被灌下一种奇毒丹药,不得不委曲求全,听从魔教教主的号令。少庄主的父亲正是被迫服下丹药的人物之一,每年端午前后便得上一次魔教总坛,求赐解药,方能熬过这一年。当年铸剑山庄上下被魔教围困时,傅剑寒刚好闭关未出;待他剑法大成,便已成了这般局面。傅剑寒为此几次去寻魔教的麻烦,杀过不少长老喽啰,却从未遇上正主。倒是任剑南苦苦劝他不可为了铸剑山庄招惹上魔教教主,只差不曾声泪俱下地恳求。
任少庄主却不知道,傅剑寒此举名为替友出头,实则为了引来魔教里的能人,好试一试新练的剑招。可惜试来试去,始终没有太满意的。初次收到万俟询的帖子,他转头便抛在了脑后。后来又接到任剑南的传书,劝说他不可赴会;傅剑寒反倒来了兴致,从纸堆里将请帖又找了回来。
“……万俟一门召开‘品剑’之会,其意怕是召集朋党,共商端午取药之事。古语云:‘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宴无好宴,兄定多加提防,勿为人所用。弟字。”
傅剑寒入了涵虚水阁,见庄内颇为冷清,一路无人来迎客。直到走进大堂,方看到不少相熟的江湖人,似乎都是武林中的成名高手,然而人人面色不虞,三两一撮地小声议论着什么。又等了盏茶功夫,万俟阁主方才出来向众人赔罪,说了些寒暄问候的话,约定当晚酉时开宴。
类似的场面话傅剑寒总是过耳就忘。等人散了,他便直奔任剑南,笑嘻嘻地打了招呼。任少庄主见他还是来了,只得摇头叹息。
“任兄的信我读了。不过傅某书读得少,不太懂任兄行间的真意——倒底谁是项庄,谁是沛公?”
任剑南苦笑道:“……万俟兄多半晚上便会挑明。只盼他事先做足了功夫,不要泄露出去分毫。否则只怕有命踏上这姥山岛的人,都没命回去。”
“任兄的意思是,他们是盘算对付魔教呢?”
“应是如此。不过……”
傅剑寒直言道:“不过请来的人多半本身便服用了魔教的毒丹,若是有人心怀不轨,向魔教教主告密,倒不失一条卖友求荣的老路。”
任剑南道:“因此阁主才处处小心,选在这荒岛上谈事,又控制了湖边的渔民,不许随意载人上岛;登岸先要对上切口……”
傅剑寒点头微笑,没再提起旁的事。当晚酒过数巡,万俟阁主果然屏退左右,将会厅四面的门窗也封住,低声对请来的宾客道:“各位在江湖中都曾是响当当的一方豪杰,如今深受小小的丹药摆布,难道便这么得过且过,任人宰割?”
众人各自变了脸色。片刻后天剑门门主率先道:“明人不说暗话,咱们对魔教自是切齿痛恨,然而倘若有办法对付他们,当初便不会被强迫服下唯我独命丸了。万俟兄请我等来此,想必能有什么万全之策?”
万俟询道:“不错。在下这些年苦思良策,终于想到一条渡我等脱出苦海的捷径。俗话说擒贼先擒王,魔教能有如今的局面,皆与教主东方未明息息相关。倘若我等能一举斩杀教主,其余邪魔外道,必定如鸟兽散。”
绝刀门门主不禁失笑道:“这便是万俟兄想出的‘良策’?不知兄台的踏浪平涛剑,能在教主手下走几个回合?”
“惭愧。”阁主并不生气,继续道,“在下自是武功不济;然而对付这等邪魔,自然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下毒暗杀,皆可行之——”
傅剑寒在一旁越听越无聊,又掏出莲蓬一枚枚剥着吃,心思早就飞去了别处。大约过了一顿饭功夫,酒桌上的人似乎终于议论出了一个结果。只听金风镖局的总镖头惊呼道:“美人计?原来这就是万俟兄想出的万全之策?”
“听闻现任教主最是贪花好色,不但在教中妻妾成群;许多投靠魔教的人以美人行贿,他亦照单全收。”阁主解释道,“我选的这位美人,是位巾帼英雄,有损己一人以渡众生的胸怀,又行事谨慎,极有成事的希望——”
总镖头急道:“不成,不成,传说那姓东方的是个老淫棍,不知祸害了多少如花少女;我等大好男儿岂能仅为保命,便牺牲这位美人儿的性命?况且魔教教主能爬到这个位置,定然也受过不少埋伏暗杀,岂是她一个柔弱女子容易得手的?”
傅剑寒脑中不知为何闪过方才的同舟人,小声自语道:“魔教教主……不知他是好女色,还是好男色?”
任少庄主无奈地以掌击额。“……傅兄你正经些。”
傅剑寒低头赔笑。他原以为,所谓男风便是那些脑满肠肥的阔佬儿在勾栏院玩腻了,换个像女子一般阴柔貌美的少年图个新鲜。但自今日之后,内心有些成见似乎悄悄地改了。
那边万俟阁主抚掌三次,屏风后面款款走出一名白衣少女来。此女果然生得一副倾城之貌,一头如瀑长发,竟是天生的绯色,更舔三分艳丽。她冲席上宾客盈盈下拜,却一语不发。
“这位风姑娘的指甲缝里藏了一种奇毒,唤作‘逍遥散’。”阁主解释道,“只要以指甲刺破肌肤少许,便能见血封喉。”
唐门门主冷笑道:“传闻东方教主是百毒不侵的体质,想要毒死他,恐怕是痴人说梦罢。”
“东方此人并非百毒不侵,而是练成了一种罕见的‘五毒赤焰体’。据说当年他从一名女子那里习得这门异术,能抵抗百毒,但功成之后又杀害了这女子;女子临终前心怀愤恨,将天下唯一一种能够破解五毒赤炎体的绝密药物,藏于尸身之中,传于有缘人。我们如今用的,正是这种毒。”
傅剑寒终于开口道:“……这等隐秘之事,尊驾又是从何而知的?”
万俟询意味不明地瞧了他一眼,“这位便是洛阳的傅大侠罢。消息……是从天意城买来的。”
傅剑寒失笑道:“我道是谁。天意城做的本就是人命买卖,你们直接买凶杀人不就好了?何必拐弯抹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