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你为何一直跟着我?”
皎皎月色下,白衣人立于山巅,微微俯身,轻轻摸了摸身边犬獒的头顶,“是因为连累他们而愧疚吗?”
霜白的犬獒叫了一声,仿佛回答他的问话,脑袋蹭了蹭那冰冷的掌心。
“哈。”九千胜低笑一声,缓步走至崖边,低眼看去,下边便是那日曾发洪水的江流。
此时汹涌的浪潮已经平静,看不出当日如猛兽般吞噬一切的可怖。
半晌,他抬头望星,今夜无云无雨,星子分外灿亮,只可惜,少了陪他看星的人。
曾经的九千胜,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弱点,说出来或许可笑,那便是,他恐高。
立于高山之巅,视云海变幻于朝暮,看人世变迁如浮游,是何等快事,又能引出何种豪情……但,他一站到那种地方只有眼晕二字。
自然,这种事不足为外人道,也不可为外人道,故而每当有人邀他登峰赏月,他都是笑着推辞,直到遇见最光阴。
最光阴喜欢观星,也喜欢苦境那些关于星子的传说,当某次最光阴要他一道上山观星时,他本来仍是想拒绝的,但最后还是心软了。
或许也不完全是心软,与那十九岁的少年相较,自己这活了漫长岁月的人若是露了怯,当真……“过意不去”。
于是当晚,与最光阴一道登一高峰,绝顶已在眼前,只前方横亘一幽涧,以他们二人的轻功,自然毫无问题,不过,这是指平地上。
于是他止住脚步,道:“我们就走到这里罢。”
最光阴回头看他,露出十分疑惑的神色:“很快就到顶了。”
他以扇掩面,思索要怎么蒙混过关,瞥见那少年手中扣着的白绒尾,灵光一现,道:“吾此刻忽然有舞刀之兴,如何,要与我一战吗?”
“嗯?”最光阴眸子一亮:“好。”
他双刀上手,却见那少年足下一踏,已然越过幽涧,登于绝顶,而后一转身,手中白绒尾一甩,道:“上来此处比斗,方才更加快意。”
“……”他抬眼看去,最光阴立于高峰之上,衣袂飞舞,身后的万千星海,衬得那人影如遗世谪仙,红尘不染。
罢了。
心下一叹,他双刀一收,运起轻功,掠过那道幽涧,登上绝顶,立于最光阴身侧。
良辰美景,只可惜夜风一吹,指尖尽数冰凉。
最光阴将白绒尾化为长刀,沉声道:“相杀吧,九千胜大人。”
别提挥刀了,他现在能稳稳站着已是不错,刚才的山路有林木掩映也就罢了,此处悬崖绝壁,再无他物,他只得以扇抵住额头,稍稍缓解那眼晕的感觉。
半晌,只听一声低笑,他下意识的抬眼看去,却见皎皎月光下,平日素无表情的银发少年眉眼含笑,连看起来十分薄情的唇亦微微弯起,少年的面容本就过分精致空灵,如此一笑,真当得起惊鸿一瞥了,他看得一呆,浑然忘了身在山巅之上。
“原来你也会怕吗,九千胜大人?”
尾音微微上扬的语调,让他莫名觉得这话里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下一刻,少年温暖的手掌就牢牢握住他的:“我们静静看星吧。”
最光阴拉着他在崖边的一块岩石上坐下,手却不曾松开。
那只手温暖干燥,带着一些握刀留下的茧子,却也还有少年未曾消去的柔软青涩,这样紧密的相牵让那种摇摇欲坠的晕眩感减少了许多,于是他也终于第一次体会到了绝顶观星的妙处所在。
那夜二人在山巅坐至旭日升起,曙色绝艳,云海蒸腾,正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美景,少年侧过脸来望着他,问道:“九千胜,你还会怕吗?”
朝阳薄红的色泽,晕染了独属于少年的秀致空灵,他低低一笑,并未正面回答,只是紧了紧交握的手,道:“你可别放开我。”
“好,我不放。”
最光阴答得干脆,那日直至下山,握着的手也未曾松开分毫。
但,话里的意思,他真的听懂了吗?
夜风吹冷了星辰,九千胜微微低眼,目光落在身侧悬着的双刀之上。
“你不相信自己的刀吗?九千胜。”
耳边回响着几日前绮罗生问他的话,九千胜双刀上手,凝立片刻,影动,刀起,雪色的寒光划破星夜,掠眼如割,过耳凛杀,似将月色亦断成千千丝缕,织成片片罗网。
刀者,若不能相信自己的刀,那么,刀也就成了一块废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