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不大,一眼就看得到全貌,一片苍白灰暗的色调几乎淹没那抹暗淡的银色。眼前的情景把蓝染瞬间钉在门口,几乎一步都挪动不了。
那个熟悉的身影正蜷缩在墙边,明明睁着眼睛,却没有一丝生气。除了眼皮偶尔开合,连呼吸都几乎感觉不到。离他不远的地上摆着一口未动的餐食,还有几个已经软掉的柿子。
他身上还穿着虚夜宫的制服,原本合身的衣服却变得肥大不堪。蓝染几乎不敢相信,才短短几日不见,那个总是生龙活虎的家伙竟会憔悴成这般模样。
而更让他觉得刺目的,是那副呆板的脸孔,那总是笑眯眯的狐狸如今却是一副木讷的表情,微张的瞳孔仿佛一滩死水,呆滞的眼神飘散在空气里,没有任何焦点。这间囚室里关着的仿佛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身体里的灵魂已经死了。
蓝染忽然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看着眼前的人,脑海里竟一瞬间闪过好多从前的画面:银笑眯眯地捧着柿子的样子,一脸狡黠的钻进自己房间的样子,懒洋洋地打着哈欠的样子,抱着小柿子神采奕奕的穿过虚夜宫的样子,颤抖着睫毛接受自己亲吻的样子,闯了货之后一脸讨好的样子,被自己冷落而委屈地趴在枕头上没精神的样子……
这些鲜活的记忆从大脑、从心脏、从血管、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冒出来,汇聚成那个让他疼着、宠着、爱着、嘴上不说却放在心尖上的男人。这些鲜活的画面与眼前那个毫无生气的囚徒重叠在一起,忽然被撞得粉碎,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飞灰湮灭。
蓝染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仿佛被利刃翻搅,齿列一瞬间咬紧,手指也痉挛般蜷起。一时间外界的景象竟都渐渐模糊,天旋地转般地感觉随之而来。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撑一下旁边的墙壁,却一下子摸空,猛地单膝落地,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
男人剧烈地喘息着,似乎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晕眩的感觉才渐渐消失。他伸手蹭了蹭嘴角,看着那染红指背的一抹红,紧紧地皱起了眉。
刚刚的情绪太过激烈,仿佛冲破了自己一直压抑着的感情,也勾动了崩玉强烈的戾气,幸亏及时调整,不然恐怕已经被崩玉吞噬心智。
蓝染稳了稳心神,闭目调息,尽力压抑着一瞬间流窜全身的巨大灵压。
十几分钟之后,胸口那混乱的悸动才渐渐平息下来,男人的额头已经染上一层薄汗。他再次睁开眼睛,看着仍旧一动未动的银发男人,不禁露出一丝苦笑。那家伙对自己的影响,从来都比自己预料的要多得多。
“银,银,你看看我,你说句话啊,银!”乱菊一直在跟银说话,却并未得到任何回应,看着那有如行尸走肉般的男人,女人的情绪也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
“银,你恨我么?”乱菊哽咽着说道:“恨我把你带出了虚圈,恨我让你离开了他,所以你这样惩罚我,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
乱菊将脸埋进掌心中,肩膀剧烈的颤抖起来。
“你知道么……你这样……会死的……”沉闷的声音,带着哭腔,从指缝中传来。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不大的牢房里只回荡着女人压抑的哭声。
蓝染站起身,看着这一幕,视线锁在那仍旧不发一言的男人身上,感觉胸口又开始闷痛起来。
乱菊低声哭泣了一会,终于还是抬起头来,她从怀里拿出一支针剂,“银,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只要你活下去,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包括……送你回去。”
蓝染意外地听到女人说出这样的承诺,然后便见她毫不犹豫地拉过银的手,将针剂注射到了他的手臂上。
不过三四秒的时间,甚至在针头还未完全拔出来的时候,银的眼皮就低垂下来,继而慢慢合拢,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向后倒了下去。
乱菊急忙伸手扶住,将他小心地安置在枕头上,然后又仔细的为他盖上薄毯。
“银,这支营养剂里加了安眠的成分,你好好睡一觉吧。”乱菊轻声对陷入沉睡的男人耳语,然后便静静地看着那熟睡的脸庞半晌。
“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晚安,银。”在离开前,那带着泪痕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微笑。
厚重的铁门重新开启,又关合,紧接着落上沉重的锁,再次隔绝了两个世界。
此刻,正是一天中最后的灿烂时刻,最后一缕夕阳开始照射整个尸魂界,金色的霞光透过唯一的铁窗洒进牢房。
再次恢复沉寂的监牢中,空气忽然出现细微的波动,好似流水的波纹,稍纵即逝。那是镜花水月解除的标志。
棕色头发的高大男人,仿佛凭空出现一般。
他在渐渐消失的霞光中聆听着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呼吸,然后慢慢地走了过去。
第五十一章Chapter.51
蓝染走到银跟前,在席地铺开的床垫边坐下。
他从薄薄的毯子里摸出银的左臂,轻轻撩开衣袖。苍白细瘦的胳膊上赫然一排针孔。
蓝染的手为这些刺眼的痕迹紧了紧,那几乎只剩下皮包骨的触感让他皱起了眉。看来银这种不吃不喝的状态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一日三餐都是靠注射营养剂维持。
若不是刚才亲眼所见,他定会以为是这狐狸受了别人的虐待,也许会不顾一切的带他离开。但现在看来,一切却是他甘心受之,怨不得人。这自讨苦吃的狐狸,竟让一向杀伐果决的虚圈之王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着床上那愈发消瘦的男人,蓝染觉得自己原本坚硬如铁的心也渐渐柔软起来。他忍不住伸出手,悄然抚上那黯淡了光泽的银色发丝,心底丝丝的疼痛让他不由叹息。
他是那个残忍黑暗的虚圈之王,是所有人眼中冷酷绝情的背叛者,甚至连他也觉得自己本该视万物如蝼蚁。然而不知为什么,却偏偏对这个男人狠不下心。无论他做过什么,无论他是否背叛,无论自己下过怎样的决心、斩断多少联系,却仍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崩塌瓦解、溃不成军。不过几日未见,思念就仿佛要淹没理智般难以自制。
伸手将银额前的乱发拨开,情不自禁地用指背划过那清瘦的面颊,视若珍宝般轻柔触碰。
“也许,我早该杀了你……”男人喃喃自语,“可我舍不得。”
指尖带着热度滑过那毫无血色的唇,“你是不是算准了我舍不得,才会这样背叛我?”
蓝染极力压抑着心底翻涌的感情,此时忽然看到床上人的睫毛忽地一颤,手腕也微微抖动起来。蓝染心里一惊,立刻凝神去看,只见银原本闭合的眼皮突然颤动起来,竟似要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