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辛然见他双眸低垂,问道:“阁主可是身体不适?又或者担心大师兄心绪异常,没办法施展剑阵?”
曲白微摇摇头,低叹一声:“我倒不是为你们大师兄担心,只是……”
程辛然身为他的亲传弟子,服侍左右多年,早已习惯他的性情,闻言劝道:“阁主莫要担忧,此战关乎重大,弟子们哪怕拼着自身性命不要,也当随阁主死战到底!”天一阁地处东岛,正是设立五行剑阵的据点之一,在接到南岭传来的讯息后,天一阁众人便做好所有的准备。
曲白微老感宽慰:“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
程辛然挺胸昂首,正气凛然道:“人固有一死,但也要死得有价值,与魔头抗争到死,才是我辈修行之人最轰轰烈烈的死法。阁主,我相信人定胜天,邪不胜正的道理,也相信凭借我们的力量,一定可以创造奇迹!”
曲白微点头叹息:“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啊。”
在他这个年纪,修行五六百年,早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早忘记当年踏入修行是怀着何种初衷,早失去当年立志开创惊天事业的热血,他恍惚想起那些与他同时期的人物,那个与魔尊同归于尽的清阳真人,那个为阻魔族兢兢业业却死于自家弟子之手的云相长老,还有死在抗魔大业上的无数先贤烈士……他们以歃血钝肉的痛楚,以灰飞烟灭的代价,换来难得的盛世太平,逝者已矣,好在生生不息,岁月荏苒,总有后来者继承前辈志愿,继往开来,一往无前。
他念及往事,心情本是异常大起大落,霎一抬眼,望向深处剑阵的独子,神色却又渐渐缓和下来。
他这个儿子一生下来,便无母亲管教,多年来浑浑噩噩,养成顽劣轻佻的性子,他身为天一阁阁主,举世非誉,尤为可甚,一言一行都将成为门派表率,才不得不对独子严厉教管,生怕儿子误入歧途,累及门派。但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作为父母,怎么可能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幽幽回想前天场景,那时他的儿子曲空青自秋水门回来,一脸失魂落魄,对着他说道:“父亲,纪清死了。”
曲白微垂眸望他,目带怜意:“孩子,生死、离合皆为命定之数,你修行多年,为何还堪不破呢?”
曲空青呆呆道:“堪不破?我要如何堪破?”
曲白微道:“天下间你要什么人没有,为何要执着于这对兄妹?”
曲空青怔忪片晌,声音哽咽道:“父亲,儿子是心有不甘啊!为什么,为什么当我爱上妹妹的时候,妹妹就死了!当我终于爱上哥哥的时候,哥哥也死了!难道,难道注定儿子是个鳏夫之命?”
曲白微陡然喝骂:“糊涂东西!你看看,你看看,”手指一扬,指向亭台楼下勤勉布阵的诸位天一阁弟子,“全天一阁五百名弟子与仆从都守在东岛,为了抵抗魔头而日夜操劳,不敢懈怠片刻,只有你,只有你还在耽溺于这对兄妹!”
“商门主选中你作为设阵剑修,就是看中你资质过人,有心提点你!而你至今仍浑浑噩噩,辜负商门主的信任,辜负门人的期待,你,你好让为父失望啊!”
曲空青陡然一震,抬眼看向自己父亲,细细端详他父亲眉目,才发觉父亲为操持天一阁事务,不到数十年,已是满头银发,面色干枯,而他身为人子,不仅没能帮父亲承担门派责任,更在值此大难之际,纠缠于儿女私情之事!
曲空青羞愧难当,咬咬牙:“是,父亲,儿子一定以大事为重,助人族数十万生灵诛灭魔头!还世间一个清净!”
那日的对话就此终结,之后父子二人忙着剑阵之事,再也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曲白微也没有机会进一步安慰自己的儿子。在曲空青看来,自家父亲一向严厉,对自己耽于儿女私情的叱骂也在意料之中,因而虽被父亲责骂一番,但他却不耿耿于怀。他怎么懂,看到自己儿子难过,曲白微实则内心之痛全然不下于他。
曲白微望着儿子被阵光覆盖的身影,无声叹道:“儿啊,红颜皮相不过过眼云烟,将来,将来你会遇到更好的人。却是不知那时为父还有机会看到与否?”
南岭,云山剑宗。
今日风高气爽,旌旗猎猎,各门派弟子、门人、散修井然站立,组成数万人的队伍,全听云山剑宗分配行事,共抗祸世魔头。
而率领这数万修士者,赫然便是云山剑宗掌门向晚宁。
各大主峰,人头攒动,战报连连。
“掌门,南方队伍集结完毕!共计一万三千名弟子!”
“启禀掌门,北方队伍集结完毕!共计两万零八百名弟子!”
向晚宁听着接连不断的战报之声,有条不紊组织弟子分头行动,她守在萧紫玉的剑阵周围,见辰时渐渐逼近,神色越见凝重。
据商离行走前所言,傅长宁如今尚身在南岭,因而他脱身之后,南岭诸人将直面第一波攻击,南岭危险性最高,受灾将最严重,同时南岭人物最多,负担最重,商师兄将这偌大的南岭都交到她手上,便是看重她的能力,相信她能守好大战第一关。向晚宁想到此处,油然而生慨然之意。
她紧握手中长剑,心中默念:“师尊,你老人家的仇今日可以得报了。”
千里云山,人人严阵以待,脸上满是傲色,每个人都抱着必死的信念齐聚此处,皆是心道:“哪怕今日死在这里,我也绝不教傅长宁残害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