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狭间中的狭间,位于木笔与鹤望兰之间的小小角落。
三十年前,六个区的管理者大肆杀戮住民取乐,一些不堪重负的人们聚集至此,依靠丘陵地形隐蔽村落,四处分散。他们受够了管理者的苛刻暴政,互相约定,决不重蹈覆辙,要在此地开辟没有任何压迫、人人平等的乌托邦。
没有水就自己挖水渠,没有房子就自己建,平分所有的产出和财物,有什么事情大家商量,互帮互助,友爱团结,每个人都做到了自己的承诺——他们绝不使用暴力、也不通过道德压迫,友爱他人如同友爱自己。
这里是人世的天堂。
逐渐的,奇尔兹的名声传到了外界,大家都知道有一个地方藏着无尽的粮食,只要你能够找到,就可以一生衣食无忧。
此时鹤望兰的管理者正在进行基因改造试验,每一天都有无数青壮年失踪,剩余活下的人群开始大量涌入。
奇尔兹像母亲接纳自己的孩子一般接纳了他们,角落被撑大成了社区,为了生活开始了经营、妓/女贩卖、武器交易、暗杀仇敌……市场产生,人与货物进入——
这小小的世界突然就变了。
它迅速地被外界同化,平分财物被按劳分配取代,没过多久直接变成了无所限制的榨取,人们日夜不休的赚取微薄薪水碌碌劳作,上层的原始资本则越积越大,足以令他们坐享其成。角落的孩童的笑声消失了,不足十岁的孩子也必须在充满毒气的工坊重复机械地工作。管理者发现了这里,合成兽的狩猎场扩大了,人牲祭祀的场所多出一个。
那时候Emiya到奇尔兹已有一年,他记得卫宫切嗣告诉他,“这个世界还有更多需要你帮助的人”,他尽自己的全力帮助人们,每一个人都会对他回以笑容,夸奖他是个好孩子。他认为自己到达了梦想成真的乐园……
直到他亲眼见证这里变成供管理者大肆取乐的地狱——
他被大人藏起来,合成兽们肆虐整个街区,嚼碎人骨进食,火焰烧了半个长街,长达两个月的狩猎令苟活下来的人们孤僻、刻薄、自私、冷漠……
和狭间的任何一个地方没有不同。
奇尔兹的人们茫然不解,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一下便颠倒了——明明,他们就是为了逃离这样的生活才会开辟新的家园。
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
Emiya直到现在想来,仍然会觉得胸膛如同火烧。
他知道这并不是谁的错,只是必然如此发展,只要人类存在,无论多少次,总会走到这一步。乌托邦是存在于虚幻中的远离尘世的理想乡,无人能够抵达。
他只是忍不住感到空虚,到最后,一无所有的他被仅有的理想背叛了。
卫宫切嗣没有放弃计划,Emiya知道——哪怕奇尔兹已经不是他当初建立时的模样,他的选择仍然不会改变。
对他而言,相比还保留公民权的人,丧失了公民权的才是大多数人,因此,他先前选择炸毁边越天极,抢夺财富,购买星际航行船——所有的安排都是想要尽可能让狭间的人们逃出去。
他是个会让自己去做肮脏的事,让想要保护的人残留哪怕一丝快乐的人。
然而吉尔伽美什——那个金发的暴君只会居高临下,对狭间的人们发出眼瞧蝼蚁挣扎的嘲笑。
“卫宫切嗣那家伙,放着不管也会自取灭亡的,”那时候,暴君冷冷的轻蔑道,“因为他爱着整个世界,但狭间这种地方,连太阳也看不见的阴沟,他越是爱着这个世界,越是能感受旁人的悲喜,便越是将自己推向死亡。”
就像在公投中以他个人的意志敲定对切嗣最终的审判,那不详的预言险些令罗宾汉当场暴怒。
奇尔兹和吉尔伽美什相性不合——不,不如说整个狭间都与他相性不合。
他们接受甚至隐隐憧憬恩奇都那样的强大公正的兵器,但不认同暴力傲慢的国王——这会令他们想起那些屠杀了他们的亲人、朋友、每一条街上互不相识的陌生人的管理者。
每一个狭间住民都排斥着吉尔伽美什。
原本是这样。
近来,事情发生了变化。
这根本不需要看情报,单凭Emiya的肉眼都能知道这浅显的道理。
瘟疫蔓延后,吉尔伽美什发生了极为可怕的改变——
他献出自己的血液、每一条命令深思熟虑、以最快的速度救治伤员、镇压可能出现的动乱、解决极其紧缺的粮食、关注每一个人的情况、培育新种、开垦水渠、收集伤药供给医院、维护各地治安……他还想要建立学校。
他真的做到了他所说的,不令任何一个人死去。
这种翻天覆地的改变甚至会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脑子坏了。同时,人们看见恩奇都与他关系亲密,肆意玩笑。
他们开始尝试着——抱着极大的警惕心——去接触他。
没有人死。
某种气氛,百年来一直盘旋在狭间上空的压抑的空气仿佛消散了。
人们可以吃饱了,不需要为了下一顿食物杀了亲人爱人,也不需要将自己贱卖,他们能够挺直腰杆,光明正大走在路上,不必担心乱七八糟的帮派碰瓷,或者被突如其来的板砖敲死,尸体拿去换两个星球币。
连木笔来的商品们都能开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