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灯坏了吧,”他忍不住抱怨出声,下意识瞥了眼身旁的小男孩,“绿灯时间未免太短……”可当他近距离凝视小男孩,一股奇异的熟悉感却如蝴蝶的触须那般,拨动了他的心弦。
只见那小男孩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身高一米五左右,还不到他的胸前。但仅凭侧颜,就能看出男孩有一副秀丽的东方面孔,他那绢丝般带着紫调的姬式黑发映衬着左眼下的泪痣,颇显其人偶般的美感。
但小男孩的衣着打扮却堪称狂野,与他乖巧细腻的脸蛋形成了鲜明的反差——灰色贝雷帽,白色无袖背心,黑色皮夹克,迷彩工装裤,蹬一双八孔马丁靴,背一只几乎与他本人同高的大提琴盒,还戴着墨镜,动着腮帮,不知在嚼什么糖果。
鬼切越瞅这小男孩越眼熟,不禁开口道:“你好,请问……我们见过吗?”
小男孩闻言,自墨镜后冷冷地睨了他一眼,红眸中似有暗潮涌动。“真是明知故问啊,鬼切。”他用讥诮的声音落下惊人的话语,而后拽拽地吹出了个大大的口香糖泡泡,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了安全岛。随着他踏上斑马线,红灯诡异地瞬间转绿,让朝此方向而来的好几辆轿车紧急刹车,差点连环相撞。
“猫箱基金”新晋实习生被那一句“鬼切”惊得头皮发麻,拔腿就追赶小男孩,想问个究竟,但小男孩步速奇快,身形又小,不一会儿就混入了人群,让鬼切遍寻不着。
“真是怪了,那孩子……”怀揣满心疑惑,鬼切搂紧纸袋,走进双子塔A座,先上86层的合伙人办公室,给晴明送炸鸡,然后下到85楼的实习生工位,取自己带来的便当盒,再送去楼上源赖光的办公室。
可他提着装便当盒的束口袋,在走进电梯的瞬间差点惊叫出声:“是你?!”
是那个外貌与打扮极不搭调的古怪小男孩,只见他已脱下了墨镜,正面无表情地微微仰面,直勾勾地盯着鬼切的眼睛。
鬼切维持着半只脚踏入电梯厢的姿势,呆呆地瞪着小男孩的正脸,“你、你是——”直至此时,他才得以确认那股奇异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小男孩的脸,就是他曾经的脸,是他十二三岁时的脸啊!
大概是他目瞪口呆的表情实在太傻,小男孩“噗嗤”一笑,挑眉道:“蠢小子,你是进来,还是不进来?”
实习生此时听出小男孩的声线亦是他过去的嗓音,他即刻满脑子小剧场,怀疑起了自己是否还有未知的同胞兄弟,或者面前的小男孩是他的……克隆体?复制人?可他不过一介随处可见的死宅大学生,克隆他,至于吗?
鬼切的疑惑只增不减,但电梯门已经开始关闭,他赶紧跃进电梯厢,听由电梯门“唰”地在他身后关上。“请按下86楼——呃?!”鬼切震惊地看向楼层按键盘亮灯的数字:108,要知道百楼以上可是行政楼层,须在电梯内刷特制磁卡才能选择100以上的按键,但这男孩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资格拿到源氏双子塔贵宾卡的人啊?
更何况108层是源赖光和晴明的单身公寓所在的楼层,两位合伙人工作太晚会直接住公寓,又因为源赖光算是源氏集团的首席继承人,双子塔物业为少主的隐私与安全考虑,A座108层整层的公寓都不向公众开放租售,但为何这小男孩拥有直达108层的权限?难道他还与源赖光或晴明有什么关系?
鬼切尚处混乱,电梯已经抵达了他从未来过的108层,小男孩边吹口香糖泡泡边走出电梯厢,在绘有龙胆花纹样的深紫色地毯上轻车熟路地行进,走向8816号房间。紧随其后的鬼切惊吓地发现小男孩既没刷房卡又未输入密码或指纹,8816号房间的大门就径直朝他打开,由着他双手揣兜,盛气凌人地走了进去,仿佛他才是房间的所有者。
但很显然,小男孩绝对不是8816号房间的业主,因为玄关衣架上悬挂着的藏青色羊绒大衣只适合源赖光或晴明那等身材高挑修长的成熟男士。如果再考虑到大衣领口工艺精致的龙胆花暗纹,以安倍之姓为傲的晴明绝不会在自己的衣服上使用源氏一族的相关纹样,终上所述,8816号房间的主人岂不正是——
鬼切一念及源赖光就很有些不淡定,他见小男孩已经走进了极简风的书房,在摆放于落地窗前的书桌前驻足,随手将大提琴盒倚桌一放,整个人往办公椅上一坐,双腿朝桌面上一翘,抄过源赖光的笔记本电脑就一把掀开翻盖——如今的入室行窃都这么堂而皇之吗?!
鬼切心头火起,不假思索就冲小男孩高声道:“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源赖光先生的房间,如果你未经许可私闯民宅,我现在就可以报警。”
怎料小男孩边嚼口香糖,边敲键盘,边眼睛不离笔记本屏幕,边不耐烦道:“可笑。我进我老公的房间,也算私闯民宅?”
鬼切:“……”
……等等。
他说了什么来着。
鬼切:“……呃。不好意思我没听清?”
小男孩又吹出个泡泡,在泡泡“啪”地破裂后慢吞吞地咀嚼了两下,这才朝鬼切抬起浓密漆黑的眼睫,慵懒又恶劣道:“你应该听得很清楚,只不过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说,这里——”他抬高翘在办公桌上的一只腿,又“咚”地落下,任由马丁靴上的金属配件发出清脆的响声,“——是我老公的房间。我老公叫源赖光,我是他的合法丈夫,婚姻存续期间内财产共享,我老公的房间我想进就进。我这么说你懂了吗?懂了就闭嘴,一边呆着去,我得抓紧时间看完我丈夫的加密文件。”
然后小男孩就再度低头,双眼紧盯笔记本屏幕,丝毫不理会满脸崩溃表情的可怜大学生:“呃,啊,呃?你、你和源、呃?可,可是,你、这,呃……”
鬼切觉得要么自己疯了,要么小男孩疯了,要么源赖光真的做出了不可原谅的犯罪行为——口口声声叫源赖光“老公”小男孩一看就未成年啊?!纵使内心撕裂般绞痛,鬼切还是在正义感的驱使下哑声道:“你……真的,和源……可是,法律规定……”
“我在五年后与我先生登记结婚,那时我已经二十三岁,符合法定婚龄。”小男孩从皮衣口袋里拈出一张叠好的包装纸,慢条斯理地展开。他把嘴里的口香糖吐进去,将包装纸揉成球,用大拇指与食指一弹,包装纸球就飞向了鬼切的额头,“接住,一会儿丢去房间外,不要让我先生发现房间里进过人。”
鬼切手忙脚乱地接住了那只包装纸球,感觉自己就像提线木偶,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小男孩耍得团团转,让他捏着包装纸球的手如握烙铁。但更多的疑问还未出口,就见小男孩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将双腿从办公桌上放下,又将办公椅转了个圈。
小小的少年面对整墙的落地窗、面对澄净的湛蓝天空、面对映在融融冬日的光色下鬼切模模糊糊的影子,用变声前的清澈嗓音缓缓道:“五年后,我二十三岁,先生三十三岁。在我与先生的婚礼上,先生被暗杀,一颗子弹划过我的眼前,击穿了他的心脏。警察与医生抵达前,先生就已离世,但我在先生的葬礼上发誓,我一定会找到挽回一切的方法。”
男孩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转身直面鬼切。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很有些源赖光的风韵,但他用镇定语气说出的话语却给鬼切以时光回溯般的恍惚之感:“我来自五十五年后,代号‘O’,本名是‘鬼切’(Onikiri)。”
“我就是七十三岁的你。只不过为了穿越时空,换用了这副十三岁的身体。虽然你我都是‘鬼切’,但为了便于区分,你可以叫我‘O’。”
男孩——“O”——看鬼切仍一副“我是谁我在哪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神情,便朝鬼切一抬下颌,红眸如猫般眯起,微勾的一侧嘴角显现出调皮的酒窝,“很难以置信?觉得我在说疯话?但你可别忘了,我就是你,让我猜猜你现在正在想什么吧——”
O将声音压低,惟妙惟肖地模仿出了鬼切内心夸张的咆哮:“难以置信的不是过去的我穿越回现在,而是五年后我就会和源赖光结婚啊!我真的能和他结婚吗,到底是谁先求婚的?他为什么会同意和我结婚,难道五年后我就成了比他还有钱的亿万富翁?可我该怎样搞定源家那些大腹便便的长老们,难道一个个寄威胁信,不同意源赖光和我结婚就捣蛋?”
心事被一字不差地复述,让鬼切的脸“轰”地通红,他赶紧将双手背至身后,试图藏起打算带给源赖光的便当盒,但O翻了个白眼,嫌弃道:“我当然记得自己第一次给先生做便当,内容物是手握饭团、厚蛋烧和蔬菜沙拉对吧。”见鬼切呆呆地点了点头,O叹气道:“当年,我的确将便当带去了先生的办公室,但他中午临时有约,晚上也与投资人在外用餐,直到第二天傍晚才看到我的便当盒。”
“我丈夫本可以将那些早已不新鲜的食物丢掉,但他没有,因为晴明告诉他,那是我做的……后果就是他吃了一周的胃药。”O抬手一指鬼切,命令道:“不许把那盒便当送给我丈夫。要么自己吃,要么转送他人,酒吞和茨木均可,反正他俩拉完肚子又是一条好汉,但我丈夫不一样,我最见不得他生病。”
O说得理直气壮,让鬼切张了张嘴,既想质疑,又想抗议,但当他望入O绯色的眼睛,仿佛某种坚定的力量就像一只手,强硬地掐断了他反驳的话头,让他不得不相信O、相信十三岁外貌的“鬼切”、相信面前这个七十三岁的自己。
“你有疑问很正常,毕竟我在十八岁时,若遭遇你现在的情况,也会手足无措。”O伸手勾起大提琴盒的肩带,将琴盒重新背回背后,“如果‘自证’只能让你相信我50%,那就让‘他证’补足剩下的50%。跟上,鬼切,带你去见识一下我们的敌人。”
O绕过办公桌,大步走向鬼切,又与年轻的自己擦身而过,径直走出了8816号房间。鬼切在气势上与O相形见绌,只得小跟班般追着O离开房间,他刚踏上龙胆纹的深紫地毯就欲提醒:O,你不想让源赖光知道你来过这里,但走廊上的监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