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耸了耸肩,微勾的唇角再度充满了源赖光式的嘲讽,他幼小的身体因逆光,倒影被大幅度拉长,显得阴暗且深邃,倾泻出隐隐的危险,但鬼切年轻气盛,心一横便不管不顾道:“听起来,你的确在另外的时空杀死过年轻的‘鬼切’。如果你嫌过去的自己碍事,为何你杀掉了那些‘鬼切’,取而代之、亲历而为,还是没能保护你丈夫——源赖光?”
鬼切的质问无疑戳中了O最大的逆鳞,男孩抬手就从鬼武头嘴中抽出了一把黑柄金月的雪亮长刀,以风雷之势架上了鬼切的颈侧,“不错,我在每个时空都没能保护先生,用五十年蹉跎换来了千余次失败。可鬼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先生一定会在和你的婚礼当天,被源家的叛徒买凶射杀。R93狙击步枪,子弹正中心口,他的鲜血全溅在你的洁白礼服上。”
O在一字一顿的说话间隙,显露出锋利的犬齿,他赤红的血瞳翻卷着憎恨的火焰,令秀丽少年也如若恶鬼,“你一定不知道吧,大财阀源氏金玉其外,内里却藏污纳垢,不该涉足的生意一样没落下。历任家主对那些灰色产业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有光的地方,必然存在阴影。可是,赖光不一样,我丈夫不一样。”
“先生就像古时候斩鬼的将军,肃清着族内的不洁之物。一般人都只能看到他试图掌控一切的野心,但我知道,他的正义感比任何人都要崇高。他用自己的方式纠正着家族的歪曲,得罪了族内外几乎所有的既得利益者。”
“因为先生从不怀柔,总是快刀斩乱麻,对他恨之入骨的人拉帮结派,甚至形成了一个小团体。他们成群结队地抹黑先生,曾造谣,曾栽赃陷害,也曾利用我的天真无知伤害先生,但先生全部扛了下来。”
“到最后,他们反而被先生夺走了一切,而失去一切的他们,只有一条路可选……鬼切,你记好了,藏不住嫉妒的弱者,不会甘做观众;恼羞成怒的人类在撕破脸皮之时,比恶鬼还不如。”
“他们集资聘请知名杀手,买通各路人等,在先生与我的婚礼上对他下手。整场婚礼,上百名来客,包括我,却只有先生一人死去……这是那些混账对先生最大的侮辱,也是对我最大的蔑视。”
“你觉得我会甘心吗,鬼切?即便我在先生的葬礼后杀尽了那些罪魁祸首,将他们一根根骨头敲碎、一片片血肉剜出,我又怎能甘心?”
O将澄净的刀锋贴近鬼切轻微发颤的颈部皮肤,纤细的手指稳如钢铁。他看着刃面上映出的、十八岁的自己的脸,极突兀地粲然而笑,哑着嗓子道:“实话告诉你吧,年轻的鬼切,我最恨的不是在我面前杀死我丈夫的宵小之辈,而是没能保护他的我!”
“你叫我如何甘心,我怎能甘心?未能保护赖光的我,余生不配拥有哪怕一寸的安心。”
“我不甘心,所以我决定向夺走我丈夫的命运发起挑战。一开始,我在自己的时间线上穿越,可‘祖父悖论’让我束手束脚,令我畏畏缩缩,我害怕自己在A时间线上彻底消失,便再也没有了穿越时空的机会。于是,当子弹向过去的我袭去时,我的第一反应,竟是为过去的自己挡下子弹……呵呵,你知道结果吗,鬼切?赖光先我一步,将过去的我推开……”
“之后,我又做了数次实验,我发现即便我不主动保护过去的自己,赖光也会为了保护我,而注定在我们的婚礼前后24小时内死去。要么是接我们的婚车被枪击、撞击、刹车突然失灵,要么是本该使用狙击枪的杀手,突然临时换用了毒气弹,或是伪装成宾客,借助人流用匕首刺向我——但其实他真正的目标,是赖光。”
“按照时空规划局的说法,‘既定的死亡无法更改’。既然死神用其变化多端的诡计与我周旋,我只能放弃属于自己的A时空,跳向已经存在其他‘鬼切’的A1、A2、A3、A4等时空。”
“的确如你所言,我在A1时空就杀掉了既碍事又无能、对保护赖光没有任何裨益的‘鬼切-A1’。当我鸠占鹊巢,穿上了那件曾经的婚服,在全身上下都藏满了武器,我的确抢先一步,做掉了那个源氏内鬼派来的杀手,我甚至将那些与暗杀阴谋直接相关的老头老太挨个斩首……我丈夫又一次将婚戒戴上了我的手指,我本以为我终于战胜了命运。”
“可我忘了,还存在‘时空规划局’这样一个该死的机构。我忘了总有些欠扁的混账把‘既定的死亡无法更改,时空的法则无可置疑’当做自己的信条。规划局执行司派出的液态金属机器人化作赖光自小的亲信、坂田金时先生,瞒过了因狂喜而大意的我,那个可恨的EXE将手臂变作刺刀,又一次在我面前害死了我丈夫。”
“我没有哭泣的时间,只能立即从A1时空前往A2。但EXE实在太强,我又从A2前往A3,从A3前往A4,从A4前往A5……终于,我打碎了第一块EXE的核心芯片,我终于在赖光为我戴上婚戒后,将另一只婚戒套上了他的左手无名指。当我丈夫牵起我的手,对我低头微笑,我以为,我本以为……”
“可我忘了,对于统括所有时间线的规划局而言,一旦既定的命运在我的婚礼上产生突变,他们全局‘零差错’的记录就会被打破,所有员工都会被连带问责。在他们看来,我的幸福,我的婚礼,我的丈夫,我的坚持,都只是必须被纠正的错误。”
“EXE是执行局的量产型机器人,我毁了一个,执行局即刻就派来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更糟糕的是,我因报废了具有国家警员编制的EXE,上了执行局的全球红色通缉令,那些吸血虫般的赏金猎人闻风而动,与EXE里应外合,让我步履维艰……”
“你不是曾问,为何我要用这具你我少时的身体、这张你我十三岁时的脸吗。”O干脆利落地反手一刀,在鬼切的惊叫中划开了自己的右臂,但年轻的大学生并没有看到血管破裂、鲜血四溅的情景,他看到的是——出血节制的真皮组织之下,流动着金属冷光的机械骨骼。
“时空穿梭机使用次数过多,就算有预防保护措施,使用者还是会因电离辐射而致癌。可是在打破我丈夫的死亡轮回之前,我怎能先输给癌症?所以我将无药可救的人类肉身逐步替换成了各种各样的机械组件。如今的我,机械义体化程度达到了98.76%,早已不配被称为人类了。”
“回到我的体型问题。如果可以,我也想拥有如你——鬼切——如你一般青年的身体,因为我始终没有放弃和赖光并肩而立的幻梦,我起码得看上去成年了,准备好了,被法律所允许了,才能和他一同步入婚姻殿堂啊。”
“可是,活人的90%以上机械化本就没几个医生敢做,又因为将我的病躯改造为成年体的手术难度,要远远高于改造为少年体,我只能选择变小、变矮,退化为十三岁的自己。”
“我的义体化手术是永久性的。所以,我无法长大,无法长高,永远只能以这副模样示人了。当我和你站在一起,赖光会选择谁,傻子都能猜对吧……呵呵,开心吗,鬼切?‘取而代之’什么的,是在骗你。”
O慢慢垂下持刀的手,那对覆盖着绯瞳的长长眼睫也疲惫地叹息般垂落。他任由袒露金属骨骼的雪白手臂缓慢愈合,将他深藏体内的沉痛真相一点点掩盖——他的人造皮层拥有与记忆金属类似的特性,能在一定限度内自我复原。
他与鬼切陷入了很长一段沉默,谁也不看向彼此的眼睛,他们间的气氛就像夜晚的伤口经久不愈,所以才从裂缝中渗出了伤感的月光。
直至鬼切终于从共情的痛楚中脱身而出,抬眼俯视O面无表情的脸,他缓解紧张似地勉强一笑,结结巴巴道:“那个,O,我……我必须向你说声对、对不起……我完全不知道你和源、源先生……呃、嗯……就、就是,你经历了那些……规划局,执行司,命运,EXE和猎人们……我、我觉得你……”
可他还未来得及倾吐内心真诚的歉意与敬佩,就被年长的他冷酷打断:“闭嘴,鬼切,我对你的想法不感兴趣。我所关心的,唯有如何提升能让我丈夫活下去的概率。”
O将手中长刀插入鬼武头磨刀石般的齿间,抱起双臂,气势惊人地仰视鬼切道:“臭小子,你给我听好,来到你的时空,是我第一千一百二十四次尝试,但却是我第一次选择‘婚礼前五年’,而非‘婚礼当日’、‘婚礼前一天’、抑或赖光小时候。我的考虑,是趁你已达法定婚龄,让你提前五年与赖光结婚,而我,提前五年杀光那些会对赖光产生威胁的人渣败类。”
“鉴于我的机体备用能源所剩无几,只可供我在你的时空停留至多三日,所以我俩要分头行动,你去求婚,我去清扫垃圾。三日后,在我返回未来之前,你必须告诉我,先生已经答应了你的求婚。时间不等人,抓紧了,鬼切!我将你该知道的都告诉了你,你也已知晓我这秘密基地的位置,事不宜迟,我现在就送你回先生那里。记住,向赖光求婚,用尽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你必须让他答应你,我为你争取来的五年时间才有意义,你与我,我们,才能将无穷大分之一的概率提升为无穷大分之二。”
O一语道毕,抬手敲了敲鬼武头的外壳,支援AI早已将那黑柄金月的长刀吞下,便又在空中晃了晃,张嘴吐出两把小巧朴素、但威力不俗的手枪——雅丽金PYa。O用单手一次性接住,将它们分别插入皮夹克内侧的两边口袋,“唰”地拉上了夹克的拉链。
仿佛又听到了鬼切的心声,O抬头便冲过去的自己挑眉道:“小子,别露出那种蠢表情,就算鬼武头会覆盖光学伪装,隐形后跟着我,但我还是习惯在身上塞几把武器。这样一来,就算我无法再牵起先生的手,至少还能捏紧枪,不至于手中空无一物,对吧。”
见鬼切再度展露似懂非懂的表情,大眼睛尽透出呆呆傻傻愣愣的光,O在内心叹气,很有长辈气度地换了个话题:“你还有什么疑问,让我猜猜……对我的刀感兴趣?呵呵,我可以提前透露一点信息,那把刀的前身,是源氏享负盛名的斩魔宝刀,算是先生一族的守护刀,但如今早已失传。先生根据族内留存的史料,将古刀重新设计,亲自重铸后送予了我。也就是说,鬼切,我的刀将由先生在两年后送给你,作为你的二十岁生日礼物。”
“是不是很值得期待,小子?”O重新戴上贝雷帽,遮住自己头顶的红色尖角,他转身就走向仓库的库门,边走边抬高左臂,抬起左手,朝望向他背影的鬼切竖起了无名指。
“对赖光那样的好男人,就得早点给他打上属于我们的印记啊。走了,鬼切!”
瘦小少年将左手握拳,提前庆贺胜利般挥舞,他衣着狂放,逆光而行,飒爽的背影宛如出鞘的利刃,笑声则像是明亮的海潮,让年轻的他也蓦然激动,很快就找到了对始终盘旋于内心、最为沉重的疑问的解答——
提问:如果我远离那个人,不向他求婚,不和他结婚,与他分道扬镳、形同陌路,能否将他五年后幸存的概率由无穷大分之一,提升为一?
回答:干!这什么傻逼问题!我的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我为什么要推开自己的男人,把他拱手让给别人?
源赖光是“我”的丈夫,就该由“我”来救!
毕竟,“我”可是“鬼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