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只要照我说的做,就保证不会发生任何不幸。”章鱼腕足放开人鱼的尾巴,转向缠住对方的腰腹,“去吧,现在月亮还没升起来,你还有时间……”
莫里森只觉得身体猛地向上冲,撞开柔软却厚重的潮水,脑袋和肩膀露出了海面。他连忙低头,除了看见自己随着海水动荡的脸与海面下隐隐约约的尾巴尖,章鱼巫师黑色的影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死神大概是摸清了自己和莱耶斯的约定时间。不过要是他不知道自己才要感到奇怪呢。莫里森嗅了嗅干涩的空气,朝着隐蔽的山洞游去。
进入洞穴并没有花费人鱼多少力气,但是将自己的长尾巴从海水里捞起,铺在坚硬的岩石上倒是耗费了他不少精力。尾巴被吹进洞穴的海风吹拂着,颇有些凛冽的感觉。移动尾巴期间,还将莱耶斯放在地上的烛台和几本书扫进了海里。他略带歉意地朝那些缓缓下沉的东西眨眨眼。
莫里森沉默地等待着。自己的尾巴在失去水分的情况下分裂成人类的双腿,首先是腰腹以下形成一道纵向的凹槽,接着所有的鱼鳍开始坍塌,像莱耶斯燃烧的蜡,鳞片之间的缝隙模糊,形成光滑的皮肤,包裹住两条结实的长腿。他细细端详着自己与过去的不同,这一切的出现是那么自然,给人鱼造成一种这双腿似乎本来就藏在鱼尾中的错觉。他先试着动了动脚趾,开始去适应眼前陌生的肢体部件。
身体给出的反馈让莫里森感到满意,下一步他试图像人类一样站起来,可是他低估了陆地上的地心引力,他站起来,几乎是一瞬间又跪倒在岩石地上,两条腿酸软无力,对人鱼发出的站立指示完全抗拒。
他再一次尝试,跌倒,再爬起来……就像是冰岩上刚刚孵化出来的小企鹅。人类的身体比他想的要脆弱上许多,刚才那一连串的磕碰使得莫里森的膝盖上浮出一块块红色的印记,莫里森用手扶着莱耶斯放在洞穴中的椅子扶手,另一只手尴尬地摇晃着,试图保持平衡。
“这……可真叫人吃惊。”莫里森吓了一跳,好不容易稍微掌握了一些站立的要领,被这冷不丁响起的声音又给打成了碎砂。他又一次滑稽地坐在岩石地上,用愤怒的眼神瞪着来人,来掩饰自己的羞赧。
莱耶斯舒展着深色双眉,上下打量着眼前一丝不挂的异族朋友,人鱼的特征在莫里森身上已经荡然无存,尖尖的耳鳍和其余收拢或张开的骨刺,悉数被抚平成光滑又圆润的皮肤与关节。视线沿着对方裸露的胸口一直延伸到下腹后,男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转身跳回驶来的船舱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衣物。莱耶斯半架着莫里森,将他塞进椅子里,接着半跪下,帮对方换上了整套的装束。
人类带来的衣服非常柔软,但是贴在皮肤上总有些许不自在的瘙痒触感。“你现在看起来好极了。”莱耶斯说这个话的时候,莫里森正用食指在衣领处来回刮着,“衣领太紧了?”
“好像勒着我的鳃口了。”人鱼嘟哝。
“你知道人类不用鳃呼吸的吧。”会产生如此感觉不过是莫里森的错觉而已,但是莱耶斯还是好心地将对方衬衣最上面的纽扣给解开了。接着男人开始替莫里森更换下身的装束。
人鱼饶有兴趣俯视着自己的身体,突然开口:“人类真是不会自我保护。”他言辞凿凿,“裸露在外不会受到损伤吗?”末了还指了指刚穿上的内裤,莱耶斯却只想笑。“所以需要穿上衣服。不过请放心,大部分时间都不会受伤。”莱耶斯解释,将一条长裤从下套上莫里森的腿,“怎么?”
“在那里,”人鱼用手指向海面,“我们有生殖裂用于保护器官。”他脑子里冒出了章鱼巫师的模样,随后又补充道,“不过也有例外。”
“是吗?真神奇。”莱耶斯似乎对于异族的生理并不是很感冒,男人托起莫里森的小腿示意他动动,随后将那双脚塞进用柔软皮子鞣制出的靴子里。
莱耶斯搀着莫里森的手,变成人类的他的手干燥温暖,丝毫没有过去潮湿清凉的触感,这份温暖贴在莱耶斯的手心里,如同一只淘气的野猫在水泥未干的路面上留下圆圆爪印那般不朽。他将他从椅子里拉起来,两人在并不宽敞的洞穴里双手紧握,你一前,我一后地学习如何迈步。
当习惯地心引力之后,莫里森发现控制双腿其实就和控制尾巴那样自然又简单。虽然大脑与身体反应还需要再磨合一下,但是他已经急不可耐想离开这个洞穴了。莱耶斯好像能看透他的心思一样,小心地护着对方,让莫里森将脚跨进摇摇晃晃的船舱里。莫里森刚坐稳,莱耶斯便跳进来,船身又大幅度地晃荡起来,莫里森本能地抓住了船舷的扶手。莱耶斯发出一声轻笑:“别乱动,抓好了。”
当男人将船桨稳稳摇起来后,莫里森又将手探进海里。“真奇怪,”前人鱼开口,“我明明来自深海,现在却想快点离开。”
“这不奇怪,当你离开家乡的那一刻,你会感到自己再也不需要家乡了。不过当时间一长,你才会又像得了相思病的人一样怀念起那里罢了。”莱耶斯耸肩道。
“你明白这种感觉?”
“一点儿不错,毕竟我也是行了很久的船才到这里的。”
“和军队吗?”
“是的,和军队。”
“你来自哪里?”
“一个充满山地、阳光、音乐以及能吹到加勒比海风的地方。”
“那可有够远的。”莫里森收回手,思考从这片海域游到加勒比海湾要多久,水珠停留在他的手背上。“水真凉。”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莱耶斯时不时休息一会儿,靠着星星与灯塔的光亮辨别着方位。当他们越来越接近海岸线,莫里森便愈发清晰地听见陆地上人类喧闹的声音。“这是怎么了?”他有些紧张,人类的耳朵没有耳鳍好用,他无法接受太多有用的信息。
“人类的狂欢节。你们海里会有吗?庆祝一年好收成之类的。”
杰克想起收获节,又想起为了一颗珊瑚树不依不饶缠着死神的黑影,不禁有些发笑。
莱耶斯将船停在小码头上,将莫里森从船舱里拉出来,人鱼又不知道自己的腿该放在哪儿了,左脚絆着右脚,踉踉跄跄和莱耶斯撞在一起,月光下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变形,像一丛被狂风吹过正在晃动的树影。“悠着点大个子,”莱耶斯用肩膀架着莫里森,“你还没喝过酒呢,醉酒的样子到是学得真像。”
“我当然喝过。”莫里森有些不服输。
“我不认为从海贼船上掉海里被稀释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朗姆酒能尝到什么酒味。不,不可能,我不会带你去喝酒的。”莱耶斯的肩膀撞了莫里森一下,“难得来陆地一次醉醺醺可对你没有一点意义。”他们走过港口木质的长桥,咯吱咯吱的声音汇入远处人类欢呼歌唱洪流里,细不可闻。
在长桥的尽头停着一辆马车。
“不骑马吗?”
“还不会走路就想着跑?”莱特斯调笑。当他们两个走近的时候,两匹拉车的马像受到什么刺激,发出斯斯地鸣叫,前蹄不断扬起,车夫好一顿安抚才让它们安静下来。莱耶斯快速将莫里森塞进车厢,他在外头和车夫嘱咐了几句,不一会儿又钻回男人对面。
“马似乎受到了惊吓”莱耶斯说,“人鱼果然应该算是凶猛的肉食种。”
莫里森挑起眉毛。
“人类可能无法分辨你,但是似乎动物可以。敏锐的野性直觉让你在它们面前可无处遁形。”莱耶斯言之凿凿,同时还有些夸张地挥动手臂。
“我又和你说过吗,你瞎胡诌的时候同我一个认识的章鱼特别像。”
“没有,”莱耶斯看向他,眼里有些许的好奇,“那章鱼是你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