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听。”
夜神月之后又敷衍地说了几句,但最终没有给妆裕十全的保证,他挂断了电话,双臂交叉在胸前,“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
L的手臂还停留在半空中,凝视着刚刚被夜神月玩笑般舔舐过的手指。然后就在夜神月的视线下,将它原封不动地舔弄了一下,像是试探性地品尝没吃过的味道的糖果。
夜神月饶有兴趣地问,“什么味道?”
“咖啡味,”L说,“……有点苦。”
“……你真的很讨厌。”
“谢谢,过奖了。”
夜神月不愿在继续无意义的口舌之争,虽然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也乐在其中,但他知道L是有正事来找他——不要问原因,他就是能感觉到。
“对你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的,月。”L说,“你身为KIRA的嫌疑被洗清了。也就是说,从今天——哦不,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
第四十一章
狭窄车窗里的风景飞快地流动,它像是被人按住进度条快速拖动而不断转换的视频画面,变化莫测。下午三点,天空中的云很厚,阳光从缝隙中穿过,落在手背上,竟然都有些炙热。道路两侧光秃秃的树枝,黑色的枝条在寒风中摇摆。车里暖气很足,仍然能感受到空气中的水汽,潮湿得几乎绵绸,像是马上就会有一场滂沱大雨。
夜神月手里握着一个手机,是L给他的手机。
L到他离开调查总部的最后一刻也没有露面,渡说这部手机是L转交给他的。夜神月问渡L是否留了什么话给他,渡说L没有交代什么特别的话,只让他小心。夜神月带着这台手机,摆弄很久,但是通讯录里只有一个电话。夜神月大概能猜到L的想法,当他拿到手机的那一刻他更确信了自己的猜测。离开调查总部、洗脱罪名都是他计划之中的步骤,但是这些也顺理成章成了L追求真相的手段。
这本身不算什么,不过是各取所需,但他难免觉得郁结。
硫克一路上都很聒噪,像是它才是真正刑满释放的人。出门的时候,硫克问了夜神月今天的日期。夜神月觉得它最近有点反常,就多看了它一眼,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能发现。他一直都觉得硫克对他隐瞒的了一些事,但是他知道自己撬不开硫克的嘴。它只说它想说的事,至于其他就只能靠运气和推测。
“现在不去拿笔记吗?”硫克问。
“现在不行,”夜神月说,“总会有机会的。”
硫克对他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他絮絮叨叨了半天,夜神月都没有理会。他一路上都觉得思绪繁重,总觉得心脏陷入了一种泥淖之中,一口气哽在喉咙里,进退两难,生生被卡住。他觉得十分不适,却没有破解之法。他将产生这个感觉的原因归结为压力,即使事情一步一步地按照他的安排发展,但离胜利越近他越觉得不安,没有任何成功的喜悦。
他拧动家门的把手,玄关的面貌让他深感久违,放眼望去家中还是熟悉的模样。母亲没有在家,父亲更不可能在场,看起来空旷又冷漠,家里迎接他的竟然只有妆裕。她看到夜神月归来,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夜神月难以招架她的热情,整个人重心不稳几乎要栽倒。
妆裕询问他近况,她并不知道夜神月是以KIRA的嫌疑人身份被逮捕,只以为夜神月是被父亲调去一起协助查案,由于案件原因而暂时无法回家。夜神月应付着妆裕接二连三的问题,倒也算是自如,半真半假地寒暄。他知道妆裕是在担心他,但是她很清楚自己应该说什么话,关于夜神月“工作”她一点也未曾提及。
妆裕一如既往的直觉灵敏,对于父亲给她的解释她一直心存怀疑。之前她曾偷偷到到医院去探访夜神月,但她病房门口都没能接近就被拦住了去路。她到现在还记得被清空的走廊,以及警戒森严的病房。她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她还是太年轻,没办法推断出事情的全貌,又缺乏猜测的勇气。只能她惴惴不安,去神社求御守,寻求一些精神上的支持。所幸现在夜神月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至于过去的事情真相究竟是怎样,妆裕也不愿意做过多的探究。
她去厨房给他准备些水果当作庆祝,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流淌。家中熟悉的环境让夜神月多少感到宽慰,他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看见日光在地上闪烁,像深夜的星辰。它们在地板的花纹上浮动,不断变换的图案,又或是谁在不停朝他暧昧地眨眼。
“哥哥,我们明天不如出去散散心吧,好不容易结束了工作,你一定很累了……”
红色饱满的苹果堆放在透明的玻璃容器里,它们一层一层地叠加摆放,满得几乎像是随时都会重心不稳而滚落,鲜艳的红色极具诱惑力,只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动。水龙头喷出的清水落在这些苹果上,溅出一朵又一朵透明的水花。
“快了。”
硫克蠢蠢欲动,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夜神月听到硫克的话,没忍住撩起眼皮,瞥了它一眼。它像是完全被苹果吸引住了,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
“苹果吗?”
硫克只是朝着他笑,它不回答。
无论过去多少年,夜神月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发生的一切。他承认那是他人生当中唯一一次失误,他只是没有想到这次失误会如此致命。
天色被突如其来的云层遮蔽,如同帷幕缓缓垂落,又像是黑夜悄然而至,昼日转瞬即逝。窗外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打在玻璃上,发出粉身碎骨的闷响。
“妆裕?”
意识是如此的清醒,冷静得像是已经脱离的身体。思维跑得太快,情感被远远地甩在身后,几乎是静止在原地。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它发生得迅速,画面却像是被延迟的帧数。它被切割成一个又一个静止的瞬间,清晰地变成瞳孔里的倒影,投映在记忆之海。水果刀的刀锋贴合在她脆弱的颈部,它毫不费力地刺入,就像是捅漏沙袋。他试图挽救,冲过去按住妆裕颈部的伤口,但是刀刺的太深了,几乎半截的刀身消失在她的喉咙里。滚烫的血汩汩而出,它喷涌着,如同一条汹涌的河流一泻千里,将她的生命散尽。
瞳孔扩散了,它是如此的明亮,却透不进去一点光亮。光芒占据了整个眼珠,黑暗吞噬了意识。利刃隔断了喉咙,切断了声音。沉默张开了羽翼,它包裹了一切。死亡来得无声无息,它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将她的灵魂带走了。
夜神月在地上坐了一会,然后他站起来,看着夜神妆裕的身体渐渐变冷。他将看得清楚,意识也还算清晰。情感气喘吁吁地踉跄跟上,仍是极端的混沌。他觉得自己也许有那么一点悔恨和愤怒,但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它唤起了一些一起的记忆,那个很多年前的下午,他到疗养院去探望夜神妆裕,他答应了她的请求。回去之后,他在椅子上坐整整一下午,直到关节都僵硬。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将被永远困在生命的片段,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极其慎重。杀死妆裕是一个铤而走险的行径,但这时候,生命对于妆裕来说却是一把锁。而只有他能解开她灵魂的枷锁,放她自由。他狂妄地认为这是一种拯救,在死亡笔记上写上了她的名字的那一刻,他松了一口气,心中竟隐隐觉得羡慕,又难免有一些悲伤。最后,他把那张写有妆裕名字的纸撕了下来,让它在火焰中殆尽。
母亲不是第一个发现妆裕自杀的人,她赶到疗养院的时候,妆裕已经在安眠药的作用下从肉体的痛苦里解脱了。随后赶到的夜神月只匆匆见到了遗体一面,她的遗容很恬静,毫不可怖,像是睡着的奥菲莉亚。然而他的手开始不听使唤地发抖,像是第一次知道死亡笔记的威力,不敢再看她第二眼。
母亲叹息着说,“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