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和A的关系算不上亲密,但A几乎是B在华米兹之家说话最多的人。他们偶尔会在塔楼的阁楼中相遇那时候A总喜欢坐在白色塔楼的阁楼窗旁,阁楼的地板上铺着白色的毛毯,琉璃色的玻璃窗将光线剥离成五颜六色的图案落在他的脸上。,A蓝色的眼睛深沉得如同海洋一般深邃,B总觉得那双眼睛背后总潜藏着一种致命的海底暗流。
“我无法继承L的称号。”
A对B曾经说过很多次,但是B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对“L”的称号丝毫不感兴趣,最初他只想离开华米兹之家,后来直到A去世,他才想会挑战L甚至是超越他——至少B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A在自杀的前一天曾与他有过短暂的见面。那天仍然是在阁楼里,到处堆满了陈旧书籍,垒起来的书本像一座堡垒,遮蔽了窗口的阳光。
“我无法继承L的称号。”
“我知道,你对我说过。”
B看见A瞳孔里的蓝色重新开始流动,以一种缓慢又忧郁的节奏,看起来就像一种粘稠却名贵的颜料。
但他注意力更多集中在A头顶漂浮的数字,红色的、跃动的数字像翻动的字牌一样变换,渐渐趋近于无。
“我都忘记我说过了。”他的声线温柔又低沉,“我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我们——你和我最终都是一样的。”
那是B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没能看到第二天升起的太阳,锋利的手工刀刺进了自己的喉咙,血渗进了阁楼的地板的缝隙,在流逝的温度里,在幻境的梦境中,彻底解脱了。
B没有参加A的葬礼,他很快就从华米兹之家离开。此后B直奔美国并且一直居住在洛杉矶。也是在那里,B第一次遇到南空直美,并且最终死在了洛杉矶的监狱。B喜欢那个地方,比起北加州,南加州要更加的温暖,不同于伦敦令人阴郁的天气,洛杉矶几乎每天都是阳光明媚。而且美国的甜食要比英国甜得多,他很喜欢。B对洛杉矶的一切都很满意,但偶尔他仍感到一种隐匿的缺憾,像一种期望落空的落寞。
B至死都记得A对他说的这句话,还有他说这句话时,头顶数字倒数第三位变成0的瞬间。只不过那时候B不觉得A说的话是一句预言,即使“LABB连续杀人案”中最后一刻他败给了A,他也没有认可A的话。但是当他成为审判者后在和夜神月的较量中,他却有了另一番看法。但即使如此,他不会承认A是正确的。
“我的错误在于对你的判断失误,夜神。我以为你会很喜欢这个世界,也很喜欢审判者的身份。但是你也同样以为我会执着于一个无所谓的困惑,”B拨动的保险栓,食指缓慢的扣动了扳机。
“——因为人总是自以为是。”
“你说得对,不如我来回答你的问题。”
夜神月从怀里掏出手机,银色的手机外壳上沾染了血迹,屏幕上“通话中”的字样正在横向滚动。他用拇指按断通话键,切断了正在进行的通话。
“我就是KIRA,也是杀了你的凶手。很遗憾,无论你是否杀了我,你的目的都将永远无法实现。”夜神月说,“因为我根本没有写下你的姓名。”
第四十六章
葬礼结束的第二天,他和父亲一同驱车前往弥海砂墓地。开车的路上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外面的风景像是被快速抽出机器的胶卷。即使到达了目的地之后,父亲也没有下车。夜神月可以想象后视镜中的倒影,被切割的画面像是李菲尔德的照片。他抽着烟皱着眉的样子像一座青铜雕像,深邃的目光凹陷在眼眶内,一道又一道深且密集的皱纹堆积在眉间。
当时他穿着黑色的西服,口袋里别着一只棕色的钢笔,是妆裕生前送给他的礼物。手里捧着的花轻飘飘的,像一个没有重量的抽象符号。他去买花的花店有一个打工的年轻姑娘,灵巧的手像是变魔法一样把形影单只的花变成一场盛大的狂欢。当时夜神月一眼就看中了她手里的银叶菊,总让他想起怀俄明州蔚蓝的崇山峻岭上堆积的皑皑白雪。它好像落满了霜,绿色像是要枯萎的模样,却又矛盾的生机盎然。
打工的少女低着头专心插花并没有注意到他,亚麻色的头发披散在肩膀。夜神月对他说话,女孩才闻声抬起头,看到他的那一刻不知道怎么就羞涩起来,一直在用手指别弄着耳边的碎发。夜神月觉得她模样像极了记忆中的某个人,但一直没能想起来她究竟是谁。
夜神月记得自己曾经问过路克,如果人死了是否存在灵魂。但是路克充满唯物论地坚称他向来只看到人类的寿命,从未见过人类的灵魂。但夜神月始终将这种经验性的描述认定为死神的无知,无论是死亡还是爱,他们的理解还不如一个人类的孩子——最开始他也没有见过灵魂的模样,可能因为心灵的形状更接近死神。后来时间的齿轮在大路上横行,在无数个寂静的午夜中,他看到四十个孤独飘起的自己白色灵魂,冰冷得像是忧郁的月光。
夜神月一路向上走,在白色的墓碑间穿梭。他仿佛看见群山峰顶的白雪,它们像是一群发光的白色石头。他先是路过妆裕的墓地,然后远远看见咲夕的墓碑隐藏在一堆白色中央,紧接着两侧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都消失在他的身后。在几棵憔悴的樱花树背面,他看到了一块白色墓碑。它安静的伫立,是月台上人群里孤独的凝视。夜神月朝它打了个招呼,然后把花束随手丢在墓碑前。墓碑上面没有照片也没有人名。他用刀启开了墓碑上方的大理石盖,黑色的死亡笔记躺在墓穴里终于重见天日。
然后天空中的细雨突然变成猛烈的暴风雨,寒风携着雨水,乌云从四面八方聚拢。风把笔记的纸页吹翻,但笔记却像一块顽石丝毫没有被雨水浸透。夜神月半跪在地上,黑色的字迹写下了他一直以来等待的真相。但当他照着上面的笔迹重写“BeyondBirthday”的名字时,脑海里本来浮现的B的面孔却突然变成了那个花店的女孩,以至于最后一个字母他迟迟无法落笔,笔尖和纸张之间的距离变成了无法填补的缝隙。
夜神月没有犹豫,动摇根基的高楼片刻间就会化为倾颓废墟,只好把瓦砾和灰尘全数封存笔记本当中。等他再站起来的时候,黑色西服的外套已经像灌了铅的铁皮一样沉重地附着在他的身上。它沉重又坚硬,密不透风的盔甲将他禁锢其中。
“不杀了他吗?”
路克坐在光秃的树枝上,手里的苹果一转眼就消失在它的血盆大口中。它试图重新去构筑欺骗的网,很可惜它没能成功。
夜神月把笔插回了自己胸口的口袋里,“没办法,她不让我写。”
他说完,胸中就逸出一口浊气。他觉得分外舒爽,再一次看到自己的灵魂透白的消失在雪山的松林中。这一次他终于有机会与自己道别,白色朝他挥舞着手臂,荡起的白皙手臂让他想起达芙妮化作月桂树后它的柔软枝条。
夜神月很平静,倒是路克对这一切很不满意,它先是惊讶,但马上就觉得无趣极了。
“他杀了你妹妹。”
路克对他陈述事实,此后B在第二天被送往美国洛杉矶监狱终身监禁之前也说了这句话的,因为他始终也没有明白夜神月突如其来的“善良”究竟从何而来,而正是这个毫无征兆的选择让他所有的计划功亏一篑。但B没能当面对夜神月问出这个问题,因为夜神月正为FBI的调查询问活动而分身乏术,代替夜神月前来的人是L,他能得知这一切都得益于L的转述。
“你不去见他一面吗?”
那天L在出发之前再一次和夜神月确认这件事,而后者正兴致缺缺地摆弄白色花瓶里的银叶菊和蓝色绣球花,鼻腔里发出短促的声响算是应了他的回答。
“真的不去吗?”
“你老了的时候一定是个唠叨的老头。”夜神月说,“这件事是你第三遍问我。我昨天就对你说过,今天下午的时候FBI调查小组还要找我了解情况,他们不亏是你的部下,坚持不懈的行事作风几乎与你别无二致,缺乏同情心的性格也颇得真传——面对一个还在恢复期的伤员,他们倒是毫不顾忌。我真希望你这个世界首屈一指的大侦探能利用特权免除这些麻烦事——这样多少还能让我觉得你是个有用的人而不是只会吃甜食的生活残障人士。”
L耸着肩,承受着来自夜神月的尖锐的讽刺。L知道夜神月还在为那天码头他一时兴起的恶作剧而气愤难平,但他已经习以为常。因为就算夜神月心情舒畅,他们之间每天也免不了这些冷嘲热讽的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