廪君带族人出武落钟离山时,是他刚统一巴族五姓,族人没了争斗,人口日增,需要另寻地方建城。瑶姬是部落首领,她爱慕廪君是真,邀请他留在盐阳,却也只能留他一个人。家国与情爱,纠结如何选择,其实不用多想。他们身份不同,自然也不能罔顾族人的升级和自己的重担。廪君部族,倘若建都,便要于瑶姬部族分享同一处资源,这于瑶姬是不能接受的。如果廪君不肯放弃,纵然爱他,仗,也是一定要打的。
开战前那夜瑶姬身披薄纱自月下而来,只这一夜,抵死缠绵,互诉衷肠,瑶姬将自己的佩剑“避水”赠给廪君,廪君回赠她一缕青丝。天亮时大家兵戎相见,不用留分毫情面。
我知道,你知道,足矣。
然而瑶姬族人并不了解这样的感情,她们怨恨廪君用计杀死了瑶姬。巫师向上苍祈求将瑶姬的魂魄送还回来,只是天道昭昭,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巫术引来的,并非是瑶姬魂魄,而是天地中,一股亘古永存的恶。
恶念本没有形态,它只是借助瑶姬族人对廪君的怨恨获得力量,伪装成瑶姬魂魄,被供奉起来带回去,养在武落钟离山。瑶姬族人在山中待了许久,有一些同化成了巴人,还有一些,世代记着这种仇恨,他们找到廪君阵亡将士的墓冢,下了诅咒,将敌人炼做凶尸,最后把这一切都交给重生的瑶姬魂魄。
久而久之,也许这股恶念都忘了自己究竟是什么,一心一意背负起了和自己毫不相干的恨。
“瑶姬于我,实在是很好的人。”廪君叹道,“我用青玉五枝灯探过她的转世,前三次的时候,我还想,能不能这一世和她在一起,下一世再去找她。但有的时候,我去晚了,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便不忍心打搅她。后来……活的时间越久,有些事情看得越淡。她的族人恨我,干出这些事情,我若报复,又和她们有什么区别?善恶最初都很纯粹,后来善不是善,恶也不是恶,我不喜欢这样。”
柳清歌默然。
廪君已收回青玉五枝灯,然而江澄仍是眉头紧锁,并不见醒。柳清歌探他脉象,虽仍十分紊乱,呼吸却好歹不是那般微弱,便问:“他何如能醒?”
廪君道:“他心结未解开,被恶念一激,现下恐是困在梦魇里出不来。需得有人进去,破开梦魇。”
柳清歌道:“我去。”
廪君像是意料之中地一晒,却出言提醒道:“你若去,见到的必是他最不想让人看见的情景。”他虽这么说,表情却并不十分严肃,观察着柳清歌的反应。
柳清歌抬眼,神色之中并无半点迟疑,“他若不想,我不会看。”
“好。我在此地,等你们回来。”廪君说罢,一手伸出,隔空在柳清歌眉心处点了一指,见这人也随即躺下,收手半晌才苦笑一声,那笑声低微,四散在溶洞里,不知到底在嘲讽谁。
·TBC·
①《山海经》载云华夫人派遣庚辰等七位天将相助大禹治水,庚辰有剑名避水。
②云华夫人来自《太平广记》。我查证盐水女神本名时发现个有趣的事情,《山海经》里有“灵山十巫”,十巫中唯一一位女性巫姑所在地,有盐水女神的传说。然而民间还有一则说法,虽我没能查证,但非常好玩:盐水女神又是巫山神女。其实仔细想来,郦道元《水经注》把三峡误作了宋玉《高唐赋》中的巫山,巫山神女的故事和盐水女神本来就有许多相似之处,恰巧,相传巫山神女本名也是瑶姬,就干脆用了瑶姬的名字。
③廪君和盐水女神的故事有很多版。纵观下来,我个人认为这场部落战役可以看成母系氏族向父系氏族过度的一个缩影
第十一章拾壹.
江澄身陷这片迷雾之中,已有半个时辰。他虽没能听见廪君那番前因后果,却也知道自蛇骨庙前受那蛇胎尖啸影响,自己心神不稳。只是当时情形危急,容不得有片刻喘息的机会,后来在山中,白虎因族人被炼成凶尸而悲愤长啸,他也受了影响,埋在心底多时的往事才一一浮上心头。
其实依仗江家的银铃静心,这点异常江澄本可以压下去。只是武落钟离山里的恶念,本来就化形成瑶姬魂魄,甫一见到廪君,自然激荡澎湃起来。江澄没有防备,加之接连遭遇这么多事,猛地被夺了心神,灵识仿佛被人狠狠一扯,扔到一片雾气笼罩的虚无空间中,外面发生何事,他都是不知道了。
这空间看似一片雾蒙蒙没有边际,当江澄以紫电和三毒试探时,却又明显感到一丝阻力围在他四周,纵然是江澄金丹期的灵力,也如泥牛入海,除了激起几道光华在翻腾雾气中一闪而过,竟没有半分波澜。
江澄心中自然不甘,他灵识隐隐察觉是被什么邪祟之物暗算了,现在却也没奈何,只得一边摸索道路,一边盘算出去之后怎么收拾那作祟的东西。
是以,柳清歌甫一进入这空间之内,江澄迎面给他一掌也实是条件反射,待看清柳清歌身形,才勉力撤回半数掌力,两人身形在虚空中对接一掌,借彼此力道滑开,飘飘然落于两丈开外。
江澄抬眼一扫,柳清歌长发束冠,白袍没有一丝凌乱,乘鸾剑提在手中,面色淡然,容貌俊美,两枚如墨漆点的瞳子里几分孤傲、几分矜骄,唯独见到江澄时,他长睫微动,面上带了一分极难察觉的冷暖。
江澄皱了眉头,语气倒是很凶:“你进来干嘛?!”
他一人中了暗算,掉到这鬼地方也就罢了,连柳清歌都进来了,外面该是什么局势?
柳清歌眸中微微闪烁,避而不答,只举步向江澄的方向走过来,道:“你进来了多久?”
江澄双手抱臂看他走近,“哈?”了一声,道:“约有半个多时辰吧。”
“可有异动?”
“没有。”
说话间柳清歌已在他面前站定,两人互相打量一眼,同时出声道“你……”,又惊觉过来,还是同时道“你说……”。江澄额角青筋一跳,深呼吸了一口气,右手食指在左臂上敲敲打打,略一抬下颚,示意柳清歌先说。
柳清歌略一沉吟,先把廪君现身后的事情说了个大概,最后说到廪君取出青玉五枝灯后,他顿了一顿,目光落在江澄身上,“你……”他难得有些犹豫,似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澄顺他目光一打量自己,他身上此时是在莲花坞的打扮,紫袍箭袖,端的飒爽。想起先前那女装,江澄脸就黑了一半,虽然情景所迫,还是他自愿的,但毕竟教柳清歌看过他穿女装,当下就没什么好气道:“这是我的灵识,自然是我平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