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停歇,他再次伏在龙角旁喃喃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应龙……真的……是你吗?”
身下的龙背变得温暖,巨龙的身体也在不停颤动着。它微微侧颈似乎想朝后看谭知风一眼,却因口衔巨剑,他最终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挥动双翼,将空中那夜晚的薄云都聚集在了自己和谭知风的周围,直到他们的身影掩在云中,这缥缈的浮云方才乘风而起,掠过静谧美丽的满月,朝着地上那一片寂然,只有几点零星灯火的开封城缓缓飞去。
天清寺那一片茂盛的竹林几乎全部被夷为了平地。文惠一手扶额,无奈的坐在一旁看着僧人们忙忙碌碌,整理着战场。白玉堂和展昭一人一边架着一个已经失去了只觉的年轻人走了出来。“这家伙可真够倒霉的,不知道他这时候为什么跑到这儿来!”白玉堂将陈青往文惠面前一丢:“师父,交给您了。”
展昭也道:“此人虽然看似无恙,但他受惊不小,且不知那怪物是否对他使了什么邪法,他始终未醒,还请大师查看一下他的伤势吧。”
文惠对展昭点了点头,然后又打量起白玉堂来:“唉!”他叹了口气:“你这不孝的徒弟,一回来就把我这儿搅的天翻地覆,连个道歉都没有。你就是这么报答你师父我的吗?”
白玉堂大大咧咧的在一旁坐下:“师父,大师,我早说过了,您的境界我是永远也望尘莫及的,我也不想修仙得道,我就想……”他瞟了一眼展昭,咳了一声,道:“我就想做个自在闲人。您觉得闷,您想让我报答您,我把这御猫放在您这天清寺给您捉捉耗子,看看寺门,您看怎么样?”
“好啊。”文惠一边示意展昭把陈青放在地上,一面漫不经心的回答:“只要你舍得。”说罢,他俯身查看了一下陈青的脸色:“他没什么大碍,到时候自然会醒来的。不过,饕餮可是什么都会吞下肚子的,这次为什么一点都没有伤害他……这……这倒是有些奇怪……”
白玉堂悠然站了起来:“那就好,那么我走了。”
“你去哪儿?!”文惠和展昭同时问道。
“我自然有我的事要做。”白玉堂瞥了展昭一眼:“我已经跟大师说好了,你替我留下来孝敬他老人家。”
“我……”展昭有点不知所措的看看白玉堂,又看看文惠:“我当然任凭大师差遣,只是你能不能在开封多住两天?”
“多住两天?那要看我的心情。”白玉堂心满意足的瞟了一眼展昭着急的样子,刚想走,忽然又四处看了看,问道:“咦,知风呢?”
文惠微微笑着站起身来:“瞧,他们在那儿。”
他们三人一同抬头看去,只见竹林尽头云雾散尽,徐玕拉着谭知风的手从雾气中走了过来。徐玕手持一把巨大的铜剑,一身墨青色的长衫,紧紧把谭知风拉在身侧,一步步朝他们这边走着。
“徐玕……?”白玉堂脸色微变:“他怎么,又回来了?”
“你不是也回来了么?”文惠对他一笑,白玉堂俊脸微红,不说话了。
谭知风走到跟前,看看文惠,又看看白玉堂和展昭两人,文惠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虽然略有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但白玉堂和展昭却一时都有些目瞪口呆。“原来你……”白玉堂凑过来仔细端详了谭知风半晌,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这才是知风你真正的样子。”
“是啊,’吴大哥‘你没想到吧,我也和你一样,不得不略施小计,以免被故人认出来啊。”谭知风故意打趣白玉堂道。他发觉自己一时灵力尽失,也就索性不再隐藏自己本来的容貌了,况且如今应龙已经恢复了记忆,博也知道了他的存在,再遮遮掩掩恐怕除了消耗自己本来就不多的灵力之外,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徐玕对展昭和白玉堂略一颔首,径直走到文惠面前,两人互望片刻,徐玕开口说道:“女魃,你为何扮成这幅样子?”
此时,谭知风第一次看见,文惠那平时总是笑意盈盈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唉,你以为我想当和尚吗?可若不是人世间乱象丛生,妖魔现世,我大可在钟山继续清修,又何必趟这摊浑水呢?”
徐玕轻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拉着谭知风往竹林外走去。文惠却在后面叫他:“哎,等等,你……你这一路有没有看到什么异像?还有,你是如何带回了这昆吾神剑,还有西北……?”
“我累了,改日再说吧。”徐玕抬手搭在谭知风肩上,头也不回的继续走着。谭知风只能自己回头对他们喊道:“展大哥,白大哥,文惠大师,我们……我们先走啦……欢迎你们……改天到酒馆里来……”
两人眼看走到了天清寺佛殿旁边,方才那近在眼前的一轮圆月如今高高悬在庄严佛寺的屋檐边上,将一片清辉洒向平静的大地。谭知风抬头看着徐玕的侧脸,只觉短短一日,他的相貌却有了些细微的变化,似乎比以前多了几分冷冽和威严。可是就在谭知风端详他的时候,徐玕忽然停住脚步,侧身低头向谭知风看来,他的眼中一瞬间溢满了柔和的光彩,让谭知风愣愣的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此时寺中所有的僧人都在后面竹林忙碌着,这里安静的如同与世隔绝一般,方才在空中遨游的那种感觉有些不太真实,他心中一个又一个念头闪过——徐玕——应龙——他真的想起了一切吗?他去了哪儿?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到底是……
徐玕俯下身来,两人脸颊相触,谭知风的心难以抑制的砰砰作响,那种感觉就如同方才他的脸贴在温暖的龙颈上,在片刻的眩晕过后,他们两个人都感到一股热流从那一小片肌肤间急速散开,他们拼命想去又不知如何才能比现在这一刻更加贴近对方,只能这样静静站着,感受着对方的脉搏跳动。他们以前并没没有如此亲近的接触过,可只有这一瞬间,谭知风真切的感觉到了两人的心脏互相应和着跳动,他知道,应龙真的回来了。
终于,徐玕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他微微一侧,热得发烫的双唇贴在了谭知风的脸颊上,轻轻向下靠去,谭知风心中山崩海啸般轰然作响,方才在竹林里瞧见的一切涌上心来,可他却全然不知自己该如何应对,只能紧紧闭上了眼睛。可就在这时,殿后忽然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快点快点,住持让把这个书生抬走,可是,该把他送到哪儿去……哎,那边有两个人,你们,过来帮把手吧!”
谭知风猛地睁开了眼,见几个僧人正抬着陈青往这边跑来,但他们很快就被徐玕那莫名的怒气吓得停住了脚步:“呃……这位施主,不知你二人在此、在此……打扰了!”
谭知风拉了拉徐玕的衣袖,对那几人说道:“哦,把他送回家吗?我知道他的住处……”
徐玕漠然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看渐渐有些发白的天际。谭知风已经显得很疲惫了,他的手也凉冰冰的。“你们跟我来吧。”徐玕开口对他们说。
那几个僧人一再确定徐玕对此没有意见,方才背上陈青跟在他们身后往寺门走去。
出了天清寺,徐玕放慢脚步,让那两人走在了前面。盯着陈青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他阴沉的脸色忽然稍稍缓和了些,侧头对谭知风说道:“陈余万自己的名字这么俗气,却给他儿子起了个好名字。”
“什么?”谭知风还没从刚才两人的近距离接触给他带来的震撼中缓过劲儿来,被徐玕这么一问,有些发愣:“陈青,这不是个很简单的名字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徐玕沉声吟了一句,然后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望着谭知风,谭知风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谭知风红着脸转过头去,却听徐玕接着轻声说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踏着渐渐泛起一层微红的朝霞光晕的青石路朝那熟悉的麦秸巷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