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崔将方祈头上的发髻解开,松松揉乱少年这一头茸茸黑发,一边为他勾眉,一边笑道:“谁说将军就不得擅长这些?我不仅能吟会画,我还写过几个当红的戏本子呢。”
方祈猛地转头,季云崔手中的黛笔直接擦着他的眉心而去,画成一道一字横眉。
被画之人毫无察觉,直接顶着这一副滑稽的妆面,激动地蹦起来,伸手就来扯季云崔的袖子:“戏本子!我最喜欢说书听戏了!你写过什么?说不定我曾听过呢!”
“诶诶诶你别乱动。”好不容易按着方祈的肩膀,把少年按回凳子上,季云崔可算知道沈孟虞偶尔提起这小贼时流露的无奈究竟是什么意思,心里也为他鞠一把泪。
被这样一个活泼的少年天天在耳边叨扰,就沈孟虞那个一心向佛的性子,想来也忍得很辛苦吧。
不过他倒没这般烦恼。
“这位爷您请坐,容在下细细道来,”季云崔笑着拿起粉盒,用铅粉去遮方祈印堂处的黑印。他一边遮,一边清清嗓子,再度唱起来,“这最有名的一出嘛,当是两年前写的《梨园泪》。且看她弦儿未挑,眼儿一抛,流珠碎玉琴倾倒;却道是红颜易老,云鬓暗搔,莺肠声断离宫调……”
“早念昔日花开好,好花开尽人更凋。这出戏我听过,说的是个大美人的故事对不对?她好可怜的。”
“哟,竟是知音啊!那我这还有一出,新写的,名唤《朱门恨》,你听听看……”
这厢季云崔将方祈乔装打扮成一个春华班的小戏伶,二人就着戏词谈笑甚欢,相逢恨晚,然而那厢已回到甘泉坊中的沈孟虞独坐月下,脸上却是眉头紧锁,殊无喜色。
沈仲禹今日车马奔波辛苦,已回屋睡下。然而他方才拉着沈孟虞说的那一席话,此时却沉甸甸地压在沈孟虞心头,令他在恍然大悟的同时,又陷入疑惑不解的深渊。
方祈到底是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注:
1.《飞燕外传》:相传是汉代伶玄所著的小说,记述赵家姐妹故事。
2.《救风尘》:明代关汉卿的杂剧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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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方祈到底是什么人?
答曰:纸片人!
第27章小郎类祈
中秋佳节,不设宵禁,帝京之内,除了世家大族在府内阖家团圆外,长街之上,尚有不少游人百姓沿街观灯,逐水玩月,一派热闹繁华。
季云崔与那承天门值守的金吾卫乃是酒友,那金吾卫知他与春华班的人来往甚密,遂在他和方祈出宫时只玩笑地打趣了几句,大手一挥,直接放过这个入宫记录上未曾记载的花脸少年。
出得宫外,天高海阔,方祈今日未能偷得齐太妃出来,反而让他们少些负累。季云崔领着方祈在秦淮岸边的灯会上转了一圈,又带着他摸到常去的勾栏里,吃着瓜子点心,听一折金陵眼下最时兴的《闹鸳鸯》,两人回过头咿咿呀呀地学那伶人唱上两句,这才心满意足地往甘泉坊中去。
方祈一路上光顾着玩,根本没空去洗脸上的妆,当他带着一副残妆回到沈府时,沈孟虞站在院中,仔仔细细地将他上下打量一圈,本就阴沉的脸色更加黑了。
季云崔站在一旁,不敢直视沈孟虞可怕的目光,只能偏头和已经被他抛弃了整整一晚上、无家可归无门可入的南吕说话,好生安慰自家种出来的小白菜。
他安抚好南吕,估摸着也是该回去的时辰,遂假装没看到沈孟虞黑脸,只是尴尬地咳嗽两声,干巴巴地告辞:“咳,呃……那个,人我已完璧归赵,看在方祈的份上,就不收你钱了。今夜风清月朗,我家中有事,就先走了,哈哈哈……”
话音刚落,他也不待沈孟虞回他什么,带着南吕夹起尾巴就跑,逃得比谁都快。
沈孟虞的心本也不在季云崔身上,连一抹余光也懒得匀给他。他一言不发地立在方祈面前,等到小院大门被人从外边关上,这才沉声说出第一句话。
“你跟我过来。”
方祈入宫一趟,不仅无功而返,还在外头鬼混了半日,他心中有愧,此时沈孟虞说什么就做什么,只耷拉着脑袋跟在沈孟虞身后进了书房。
他刚转身关上房门,没来得及张口解释,冷不丁耳边突然风起,一张还带着水珠的湿帕子凌空飞舞,直冲他的门面而来。
和湿帕子一起飞过来的,还有沈孟虞喜怒不辨的声音。
“擦干净。”
方祈讪讪地抓过帕子,凑到镜台前对着铜镜抹去脸上残留的胭脂香粉。他收拾好了自己,将帕子洗干净搭在一旁,这才献宝似地从袖子里掏了几个已经略有些变形的月饼出来,狗腿地递到沈孟虞面前。
没有荆,那就只能负月饼请罪了。
方祈道:“今日我在冷宫见到齐太妃了,但是她不愿意跟我走,我也捉不住她。”
“杜姑姑让我告诉你,谢贵妃数月前日给有身孕的粱美人下药堕胎一事,皇帝知道,皇帝如今偶尔去皇后宫中走动,也是有意从谢氏手中收权。”
“季大哥带我出宫,可怜我饿着肚子,所以才带我去秦淮……去吃了点东西。我把月饼都带回来了!仲禹兄的、章伯的、顾婶儿的,还有安哥和细蕊的,都在这儿了。”
方祈口齿伶俐,不过几句话的的功夫就将这一晚上做的事尽数交代出来,只是偷偷藏下季云崔带他听戏的事,没敢把这个新认的大兄弟供出来。
因为心虚,方祈说到最后,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不敢直视沈孟虞,只能骨碌骨碌地四下转悠,倒像是一只机灵的小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