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成了个孩子,为一切能够流泪的而流泪,为一切能感激的而感激。
愈是朝王座走,他的眼睛就越亮。摇晃的碎光落在其中,成为辽阔蓝海之中的星子。
某一瞬间,索尔朝前一个踉跄,改天换地一般,闯进了无声无息的空间里。
王座静悄悄,斜坐于王座之上的神明亦是静悄悄。
哪怕是垂着头,视野里刚刚出现一双赤裸的脚,索尔就一下子知道,这就是那个候着他的人。
那是怎样的一双脚啊,冰雪砌成似的在灯下几乎微微发光。指头苍白得很,也不圆润,却将分明的指节衬得有些可爱。从那微弓的指头望上去,光洁的脚背下是几根延伸出来的青筋,让人又担心又向往。
索尔有一种跪地亲吻它的冲动。
这有什么呢?
不过是出于纯粹的,对美的崇高敬意罢了。
那双被精心雕琢出的脚动了动,换了个方向,也换了个上下。
索尔听着繁琐衣物的窸窣声逐渐直起身,抬起头,直到一双深若寒潭的绿眼睛看进了他眼里。
一见那双眼睛,索尔就知道,没错了。
就该是他了。
王座上的人不说话,眼睛一眨一眨。他似乎习惯了等待,习惯了在众人的喧嚣之中独自消受寂寞。
他是爱寂寞的吗?
一半一半吧。
如果无论身处何地,何地就成为寂寞的牢笼,那还不如苦中作乐,装作能从寂寞之中得到点儿快乐。
他及肩的黑发散在鲜红的披风上,两种极端颜色的相撞,几乎刺痛了索尔的双眼。黑色在无边的红色上蔓延着,无边的鲜红包容着势单力薄的黑。它们出乎意料地和谐,或者说,充满着诡异的和谐。
王座上的人撑着头,嘴角似弯非弯。这种极细微的表情对于一向大大咧咧的索尔而言过于难懂,甚至算得上艰深。不过索尔却依然兴致勃勃地在心中揣测着这表情究竟表达了一种怎样的情绪。
对他而言,这种无声的对望已经足够宝贵了,如果再去奢求什么交流,就有些不知好歹的意味。只要让他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盈盈的绿眼睛,看着他薄得无色的唇瓣,看着他瘦削俊朗的脸庞,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呵,作为一位受着百般宠爱长大的王子,他可真是头一次将自己的姿态摆得如此卑微。
索尔却不曾想过卑微二字。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在这样的人面前,我难道还能有除此以外的姿态吗?
我爱他、敬他、重他,正因如此,难道还有比这姿态更妥当的吗?
索尔想着想着便笑了,整个人都轻了,快活得飘起来似的。
王座上的人眼睛眨了眨,用一声冷笑把他压到泥泞里。
偌大的金宫忽地静了,数不尽的水晶灯开始闪烁,紧接着便是数不尽的破碎声。清脆的破碎声以及清脆的落地声,全都一股脑地涌进索尔的耳朵里。
拥挤的人群却毫无声息。
索尔下意识地飞扑过去,将王座上的人拥在怀里保护着。
王座上的人不闪也不避,甚至就连撑在金色王座上的手臂都不曾收起。他就像一尊无悲无喜的雕塑,既冷漠,又仿佛含着几分怜意。也许他是可怜着这个傻小子的,故而他任凭这金发的傻瓜施为。
索尔的警惕一下子消融在怀抱中的冰冰凉里。
那股透彻的寒意尖刀一般刺进皮肤骨肉里,并且还在不断地、疯狂地朝里钻。
为什么会这样呢?
索尔有些说不出的委屈。
明明不应该这样的。
应该,应该。
这位阿斯加德的大王子总是将一切视为理所应当。当任何人、事超出预料时,他便开始习惯性地委屈。谁叫他从小到大,恨不得是长在蜜罐子里头呢?
没有人肯叫他接触到一星半点的风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