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青笑了笑叹口气:“王也啊,你是个傻逼吧。”
王也也笑:“这我知道,我要是不傻逼那……”话说到一半,对面有些模糊的动静,王也隐约听见诸葛瑜在喊着爸爸。于是他的未尽之言被吞进腹中再没有了说出口的机会。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诸葛青顿了顿道,“明天吧,中午吃完饭我送大萌和小瑜去欢乐谷,到东面那个停车场大概两点多。对了,老王你明天下午没事吧?”
“没有。”王也想了想,“明天一整天都没事儿。”
“那明天见。”诸葛青挂了电话。
王也没怎么费劲就瞧见了诸葛青。诸葛青的白衬衫外面披着一件黑色长袖,后背倚靠着车门。嘴里长长一条,王也远远观察感觉似乎是烟,看样子应该没点着。
诸葛青显然也认出了王也,右手高高抬起挥了挥,左手把嘴里的长条抽出来——一颗粉色的棒棒糖。王也失笑,果然还是诸葛青,在这些地方真是一点儿都没变。他几下迎上去,却在离诸葛青几米远的地方蓦地顿住了脚步。
“老王?”诸葛青把棒棒糖用卫生纸裹上,“过来啊,怎么突然站住了?”
王也张张嘴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诸葛青只听见了模糊不清的几个音节。他笑了笑,也不追问,拉开车门道:“上车。你要是不上来我可走了啊。”
王也从善如流。
诸葛青关上车门,打开车窗道:“大萌带着小瑜进去了,没几个小时出不来。”
“啊……嗯。”王也低下头,干巴巴道:“挺好的。小孩子去玩玩也没啥。”
诸葛青脱掉外套,把衬衫的袖口卷了卷看向王也:“你带他去过不少地方吧?”
王也点点头,眼中露出点笑意:“是,毕竟还小,你也管的挺严的。”
“那你喜不喜欢他?”诸葛青问,“我记得你以前说自己不太会管孩子。”
“是,我以前是说过。”王也忽然抬起头来,“其实我现在也不太会照顾小孩儿。我没经验,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教育小孩儿,他说想去哪儿我就带着去哪儿。你看这不是带出问题来了?”王也有点惨淡地笑了笑,“你问我喜欢不喜欢……”
“那我肯定是喜欢啊。”王也继续道,“打我看到他第一眼我就喜欢,他长得和你很像。”
诸葛青的目光缠绕在王也身上,王也仿佛承受不住似的微微避开,接着又不给诸葛青半点插话的机会立刻道:“但是我喜欢没用。喜欢不能当饭吃啊,这几年带着他的是你,我轻飘飘一句喜欢就想让他喊我一声爸,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王也……”
“没事儿,我都知道。”王也这些话仿佛是在心里过了无数遍,说出口的时候一点情绪波动都察觉不到,“我不指望你愿意让他喊我一声爸,更不指望你能给我什么承诺。我是喜欢你不假,但从头到尾我做事儿欠考虑,不管是什么身份都不称职也不假。你愿意接受那自然好,你不愿意我也不能怎么样。其实你不生我的气就已经很好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这时候王也忽然想起了多年前还不满三十岁的诸葛青。那时候的诸葛青,就像一件美丽的玻璃雕塑,敞亮澄澈,让人忍不住就想要好好收着。他机缘巧合把这件雕塑摆在了心上。可他是个傻子,从头到尾都不清楚应该怎么爱护才能让这件雕塑永远那么美丽。于是即便他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那美丽的雕塑还是碎成了粉末。而他甚至不知道要做什么怎么办才把那些散落一地的微尘拼回去,一点一点凑出一个完整的诸葛青来。
他这个搅乱诸葛青人生的罪魁祸首,即使说一万句喜欢也于事无补。更何况……眼下诸葛青显然已经不需要了。不管是恨意还是爱意,无论是悲伤还是欢喜,他都已经全然放下。既然已经放下,那么自然也就再不需要了。他早就在自己看不到的时候自行拼合起来,即使皮肤上还带着曾经摔碎的痕迹,却还是挣扎着重新将自己打造成了一座更夺目的雕塑。
诸葛青嗓子有点哑,他注视着王也的脸道:“老王,你知道小瑜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王也当然不知道,于是他便不说话。
诸葛青笑笑:“知道自己有了孩子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特别龌龊。这个孩子是我从你那里偷来的。有段时间我都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把他留下来。可是再一想这是我和你的孩子,我又实在舍不得。他一出生我就很喜欢,只要看着就喜欢。”
诸葛青停了停,又继续道:“老王,你真的觉得他长得很像我?”
当然像。王也心想。诸葛青并没有打算听他的回答:“但我越看越觉得他哪哪都像你。”
“是吗。”王也声音有点低,像个孤注一掷的匪徒,“起这么一个名字,你现在后悔吗?哪怕就那么一会儿时间,你后悔过吗?”
诸葛青认真地看着王也,不知为什么声音也哑了:“王也啊王也,我说你傻你还就真的不动脑子了?他还没有成年,真想改名字又能费什么功夫。”
“那……”王也张张嘴,勉强笑了笑,“你还想要吗?我的喜欢,你还要吗?”
诸葛青怔住,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手上好像托着什么温热的东西。那陌生的东西体积并不大,却异常沉重,比整个地球还要更沉重。他恍惚间低头一看——竟是一颗鲜血淋漓的真心,还在一下一下脉脉跳动。他不自觉抬头望向那个还在等着他回答的王也。王也眼神里一如既往盛满了汪洋般的爱意,脸上挂着熟悉的平和微笑。然而胸膛里本该连着大动脉的地方却分明已经空无一物。
下一秒诸葛青的目光穿过空气落在王也的手上——那双手曾经如春风一般抚摸过他的脸颊,像泉水一样滋润过他的脊骨,然而此刻那些熟悉的手指间紧紧握着的却是一把冰凉的匕首。他看了半天辨认出来,那匕首的款式是很多年前的。不再锋利的刀刃上覆盖着一层已然干涸的褐色血迹。诸葛青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手里握着的这颗心脏,其实王也早在六年前就已经用刀一下一下从胸膛里挖出来送到了他手上。而他目明却心盲,任凭这颗心脏在黑暗的角落里挣扎,裹满泥尘和灰土几近湮灭。
王也……王也……
诸葛青几乎失语,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婴儿。于是他便只好本能地睁大眼睛不断张嘴,焦急地试图传达。而眼前也终于不受控制地落了越来越浓的雾,渐渐看不太分明。车窗前的雨刷好像消失了,停车场里各色的私家车模糊成一片灰黑混杂的斑斑驳驳。
“青,别哭了。”王也叹了口气,声音平静和缓,听在诸葛青耳中却无端带了些无法言说的难过,“你就是不想要也不用哭成这样啊。”他的手指轻轻覆上诸葛青的脸,温柔而细心地替他拂去那些水痕。不料却被对方冷不丁一把捉住了手腕。诸葛青眼眶还是红的,声音哽咽又嘶哑:“我什么时候……说我不想要了?”
王也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诸葛青却哑声道:“戒指呢?”
诸葛萌领着诸葛瑜出来的时候,只瞧见诸葛青窝在副驾驶睡着,王也的衣服把他牢牢包裹起来。而王也系着安全带坐在驾驶座上,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短袖衫。
诸葛瑜刚想要喊叔叔,却见王也伸出一只手指在比了个安静的手势。